日头偏西,严都平带着杨瞳由东水门入城,沿着河道一直走,过了宋门便是内城。城里一向热闹,今日有花会更是不同凡响,处处张灯结彩,凡有楼的地方都挂着粉绿相间的彩绸,灯火映衬下有如飞虹一般,街上高楼相对,无论是教坊伎馆还是酒楼茶舍,皆迎来送往不绝,路上人头攒动,河道上几艘浅船画舫来来往往,桥下流水桥上游人,一处筝箫闻罢,走几步又能停下看一出杂剧,大部分人不知演了什么,只是跟着人群起哄,时时叫“好”。
青楼和酒楼最是打眼。一家珠帘绣额,莲灯晃耀,楼上姑娘排排站着,有的与楼下官人嬉笑,有的相互调笑玩闹,看见一位公子进去,便有一位姑娘下来;一家灯照白昼,酒香肴佳,小二站在门前恭敬唱客,里头或有清灵灵女子歌声,或有先生说书讲文……
一路走到曲迎河畔,荷花只是略看几眼,便又到朱雀门外龙津桥里吃好吃的去了。龙津桥这边的街巷不像别处那样吵闹,人还是一样多的,有坐有走,当然都是爱吃之人,主食,副食,甜口儿,小吃,糕点,胡食应有尽有。
杨瞳几个不大吃荤腥,便在这边宽巷里寻了家糖水铺子坐下,阿罗和阿旁商量好了要吃凉的,一个点了冰雪圆子,一个要一碗甘草冰雪糖水,杨瞳吃的荔枝膏,被严都平拦着,一点儿冰花不让加。
杨瞳看着他俩碗里晶莹剔透的甜点:“夏日吃冰,爽口不?”
阿旁嘚瑟:“这逛夜市啊,一碗冰甜口就是画龙点睛之笔,要是吃不上,那肯定浑身难受。”
杨瞳拨了拨勺子,看看师父的碗,师父吃的是甜木瓜,上头细细密密撒了一层冰花儿:“夏天结束之前,我一定要吃一碗冰沙,满满一碗,里面放上木瓜片,冰圆子,浇上糖水,我拿这么大一个海碗盛!”
严都平笑道:“行,一会儿就去买个海碗。”
阿罗倒不稀罕吃冰,他稀罕的是冰块有甜滋滋的味道:“今日不宜吃冰吗?”
杨瞳拨弄碗里的荔枝膏:“莫问我。”
阿旁道:“姑娘有点受凉,夜里咳嗽,殿下不让她吃。”
阿罗点头,杨瞳淡笑着看阿旁面不改色的扯谎,严都平挑挑眉,对杨瞳说:“还想吃什么,今天走得路多,能多吃点。”
“那,我要吃水木瓜,梅子姜,紫苏膏,越梅糕,金丝梅,香枨元,酥蜜饼,雕花糖,盐渍杏片,冰糖果子,磴砂团。”
严都平前后看了看,她这是把一条街都记下了:“买,吃不完带回去,放坏了也还是你的。”
“我带回去就湃冰,慢慢吃。”杨瞳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心情也好起来,拿手掩面小声对阿旁说,“咱们吃完就去清风楼,那家酒可香了,你见机行事啊。”
阿旁笑笑不说话,只是和姑娘挤眉弄眼。
严都平看在眼里:“又捣鬼,不必偷偷摸摸的,想喝就去喝一杯,师父不是那般扫兴的人。”
杨瞳和阿旁欢呼着击了一掌,三人又说起玉春楼的酒,笑作一团。
清风楼是城中最有名的酒楼之一,店如其名,上至青天揽明月,下拥城关赏清风,店中开阔敞亮,日夜同光,五层之上还有天台,其中往来自然富贵,远近酒香四溢,茶馨芬芳,仲夏时节,夜可观星纳凉,正是雅客云集之地。
严都平几个到了清风楼,原已没了雅间儿,好在三楼一拨人正巧要走,空出两三间来,他们上楼之际看到店里小二忙忙撤换屏风,杨瞳好奇:“小二哥,店里为什么这会儿换屏风?”
小二哥道:“回小娘子话,一会儿店里要来一位贵客,老板吩咐换上那位大人的文章。”
阿旁心想这架势比殿下还牛气呢:“好大的派头,是官家要来你这儿吃饭不成?”
“那可就不是换换屏风这样简单了,要来的是左卫将军郭大人,昨日官家下了旨选尚四公主,九月里公主才下降,不过大家都赶着巴结新驸马呢,官家常赞郭大人少年英才,文武双全。”
杨瞳看看阿罗和阿旁:“人家这将军,可会写文章呢,写得很好吗?”
小二哥笑道:“小的也不太懂,不过文章嘛,有人夸便是好的,您说是不是呢。”
阿旁笑着拍了拍他:“小哥看得通透。”
“过奖,过奖。就是这儿了,几位请。”
杨瞳喜欢这样高敞四开的屋子,她一进来就跑到窗边,楼上果然清风阵阵,看下面人头来去,灯火如星光,又是一番景致。
小二问:“几位先上壶茶吗?”
杨瞳手一挥,豪气道:“上酒来。”
“几位喝什么酒?”
“就上你们店里出名的。”
“得嘞,您稍候着。”
杨瞳趴在窗边还踮脚,严都平忍不住说她:“再掉下去。”
“嘻嘻,这里好高啊。”
“家里哪个山头不比这里高。”
“景致不一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