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人间已寂静无声,处处安歇,阿旁元神离体到地府去查探那名失踪女子的下落。因她如今亦是凡骨,所以只有元神可以下到地府。
冥间有极强的阴噬之力,凡人身骨在此久留定会形消肉溶,只有阳尽阴极,成为亡魂的时候才能适应此间的空气,就像人不能在水中久待,而鱼可以,人死了魂魄到阴间,就像变成了鱼去到水里。
凡人修炼,经历过天劫后,大多能在人间凭虚凌风,身轻心净,四九劫后能驾云上天,在欲界来去自如,也就是从人间到六重天这一截儿,其实没什么好玩儿的。活着熬过了六九天劫,才算能上天,入地,可以去九重天上看一看,也能耐住冥间的阴噬之力,在地府长久生活。
想在三界六道真正的自由逍遥,须得经历九九天劫,不过这就不是自己努力就能实现的了,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造化。九重天上有很多仙官神君都没有这样的造化,因为机缘二字实在是玄之又玄。
且说阿旁到了地下,冥界虽幽暗昏沉,满目望去皆是乱石荒山,但崎岖中可见一条五步略宽,不知向何处延伸的石板路,这路虽不十分宽,但平整干净,百步一隔便有一盏白色的灯笼高悬,朦朦胧胧亮着,阴森诡异中添了一丝柔和。
这便是往地府去的黄泉路,严都平掌地府之前,此路只是黄泉边一条泥泞断续的土路,往哪儿去都不方便,五殿下的第一道令便是筑土修路,鬼差们来去都称此路为御道。
阿旁沿路向前,行了一段遇见两个扫路的大娘,撑着扫帚坐在路边石凳上休息,一个资历老些的认出她,立马起身行礼:“将军好。”
阿旁朝她笑了笑,倒把大娘看呆了,望着她的背影嘀咕:“将军今儿心情好,冲我笑呢。”
和她一起的婶子不认得阿旁,推了推大娘问:“是个什么将军?女娃儿也能当将军?”
“女娃咋了,女娃能扫地也能当将军,凭本事吃饭,你还以为跟在上头似的,真像做人那样,轮到着咱们扫地嘛,早被男人抢光了。”
“是呢是呢。”
阿旁走得不快,没一会儿又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前面是阿旁将军吗?”
她回头看去,是一对无常押着个衣着光鲜的老头儿:“巧了,你们也是打青州过来?”
百二五和百二六相视一愣,往先阿旁将军最多点下头,今天倒热络,百二六笑问:“久不见将军,您这是回了?”
“早着呢,下来查个人,上头找不着了。”
百二五道:“将军可去土地处问过?”
“青州城北土地那里生籍还没消,不过我探不到生气,估摸着是不在了。”
百二六扯了扯手上的链锁:“当真是巧了,这位老先生就是青州北大街拿来的,要不摇醒了问问?”
阿旁朝前看了看:“往前走两步,上望乡台问。”
前头不多远的地方,有一座高耸的石台,底座是个前窄后宽的方形,石头一层一层砌高,在旷野之上显得很突兀,也抢眼,上面的平台不大不小,正好容下四五个人站着,也没有围杆护栏,站在上头直直往下看,能看到地上写着“望乡台”三字,抬头往远处看,能看到人间,新死的亡魂能看到自己的家和家人,这是最后一眼,看完这一眼,人间的一切就永远是过去的事情了。
望乡台上,百二六摇了摇身边的老头:“李成忠,醒醒。”
那老头浑身颤抖了一下,原本呆滞无神的双眼眨了一眨,四下一看,扶着头纳罕:“这是哪儿啊?您几位是?”
百二六道:“此处为地府望乡台,你已经死了,朝你家里最后看一眼吧。”
李老头先朝百二六看,他白衣高帽,边上站着个黑衣高帽的,顺着白衣指的方向看去,他的妻儿围着自己的身子哭泣,心下明白过来:“我怎么就死了,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以后可怎么办呐……”
百二五见他要嚎,赶紧问道:“你且住,有事问你,你家四邻可有一户姓孔的?”
李成忠抹了抹眼泪:“姓孔的,有两家,不知道您要问哪一家?”
阿旁道:“你可知哪家丢了女儿。”
李老头看了看她,挺英俊一个小娘子,还有些眼熟,心里悲戚缓了些:“哦,你问的是孔老二家,这家也不知怎么的,城里丢的姑娘都找着了,就她家的没找着,背运。”
阿旁笑道:“你这临了临了了,怎么晓得他家女儿没找着的?”
“我家左右邻居,两家都丢了闺女,早上衙门敲锣,让丢了闺女的人家去府衙领人,那会儿我还清楚着,听得真真儿的,我家老婆子说,张家一得了消息马上就去了,孔家却说已经去过了,没有他家孩子。我还念叨呢,怎么偏就落了他家女儿,我猜他们家秀娘是凶多吉少了。”
“孔家什么时辰说去过了?”
“嗯……挺早的,我家老婆子同我说时,天色才大亮,我大概有点知道是要死了,比往先几天都清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