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均那番反驳谢玄的话实在说得漂亮,但就是太犀利了些,其中未免没有点挟私以报的成份——想来,是记恨谢玄手下那帮言官从前弹劾她跋扈吧。
景王掩去唇边笑意,忙站起来为妹妹打掩护。万一这老贼以后要耍阴招,可就不好了。
“灵均此言有理,只是她年少了些,说话有些不中听。还望谢相公勿怪,毕竟,您也知道她年少气盛。”
他用谢玄之前的话小小地堵了他一下之后,便微微一笑,朝熹宁帝拱手,奏道:
“古之先贤曾说过:蛮夷者,约之则费赂而见欺,攻之则劳师而招寇。是故圣王禽兽畜之,不与约盟,亦不就攻伐[1]。”
“儿臣亦以为,议和之事有待商榷。”
皇帝适时地顺着一对儿女的话说了几句场面话,笑着询问底下臣子的意见。
“诸卿以为呢?”
一名着朱衣的女官出了列,拱手道:
“臣以为,二位殿下所言在理。北狄逐水草而居,从来不事生产,所以每到冬春时节,总要南下劫掠我大昭。如此行径,恐怕不是一纸盟约便能决定的。
“臣听闻,默罕自去岁起便在尝试推行汉法,今日又能折节遣使来议和,这恰恰说明他狼子野心、所图甚大。
“私以为,陛下当整兵秣马,趁默罕尚未成势时将其击落。而非听从某些宵小之人的一面之词,向豺狼之辈求和。”
殿中的争辩之声越来越大。以谢玄为首的衣裙谢党要议和,那么常年与他对立的顾党就要主战;不愿打仗的文臣要主和,好几年没打过仗,想建功立业的武将要主战……
一派纷乱中,楚灵均提溜着裴少煊避到一旁,看乐子一样看朝臣吵架。
有趣的是,那位集贤殿的谢瑾谢学士,竟然在谢党一力主和的情况下,站到了主战派的阵营。他竟不怕他伯父回去收拾他?倒真是一副直肠子。
巴不得谢党内讧的少女笑了笑,不再关注那厢的动静,轻声询问身边的楚载宁:“阿兄,刚刚那名女官是谁?”
楚载宁小声告诉她:“这位便是我如今的上官,御史中丞林文林维桢。”
本来她只是随口一问,因为近来连着三任皇帝都是独苗苗的男皇帝,故而高位女官的数量逐渐少了些,可那人却罕见地穿着大员才能穿的的朱色朝服!
楚灵均见她面善,心中又好奇,这才出言发问,可一听她是楚载宁的长官,问题就立马多了起来。
楚载宁温和而耐心地听着她絮絮叨叨的问题,一一答完之后,含笑道:“林中丞为人磊落,生性耿介,与你想必很合得来。”
楚灵均打了个哈哈,笑着转移话题。冰清玉洁的青年见她还是不愿多谈,只得在心中无声叹息,依着她的意问起今日的缘由。
待两人将今晚的事大致谈完之后,朝堂上这番争端便也即将结束——在楚灵均搅完浑水之后,主站派的声音被刺激得空前强大。
先前关于授予默罕官方单于称号的议题,也在大多数人的意见下被否决,更别提以金银、财物求得和平的懦弱之举。
宴会如期结束时,几乎没有人记得什么乌勒的死,楚灵均带着自己的伴读从容离开。
倒是有好几个武将见她今日颇有英气、神采非凡,试探着前来示好。
楚灵均对他们既部热络也不冷淡,恰到好处地敷衍了过去,正打算回去收拾身后那个小兔崽子,又听见身后有人呼唤。
“二殿下留步。”
楚灵均回头一看,发现正是阿兄刚刚才为自己介绍过的御史中丞朱文,想着这人刚刚也算为她仗义执言了一回,她乖顺地驻了足,拱手一揖道:“见过林中丞。”
来者脚步微顿,似乎有些惊讶,还礼道:“二殿下竟识得下官?”
“中丞一表人才,又是朝廷柱石,我怎能不识?”
两人其实并不顺路,但楚灵均还是耐着性子陪她在紫薇殿下的长廊走了一段。后面跟着的裴少煊见二人有事相商,思考一瞬后,带着侍从宫人落后几步缀在身后。
楚灵均瞧他一眼,也由得他去了,转头朝林文笑道:“还未谢过中丞今日仗义执言。”
“此乃臣之本分,不足为谢。”朱衣玉冠的女子仪态很好,一派风流,轻声笑道:“殿下虽还未入朝堂,但心中已有韬略,实在令人佩服。”
“林中丞过奖。”楚灵均弯眸一笑,好似并没听懂她话中的含义,谦道:
“我心中哪有什么韬略?好在我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愿逍遥于山水之间。年轻气盛,今夜让中丞见笑了。”
她招手示意裴少煊上前,又笑着朝林文点了点头,拱手告辞:“我还有些琐事缠身,恐怕不能与中丞多谈。”
“天色也不早了,可需我将车驾借予中丞?”
林文叹了口气,“多谢殿下美意,不过不必了。”
“那便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