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更何况这个计划是突然定下的,变化自然也是突然出现的。摄影社不在早乙女梨香定下的名单里,因为色彩、光影、构图之类或多或少与绘画沾边,所以她当时没有考虑过。
或者说,考虑过,但是被她突然疼痛起来的脑壳给劝退了。
她之前跟着导师去过很多摄影艺术展,从大师级摄影作品中寻找绘画的灵感,引鉴真实以磨砺自己的技巧。
当时,导师会随机在某一幅作品面前停下,然后问她:“你对这幅作品有什么想法?”
最开始她无所顾忌,按照自己的心意作答,导师露出失望的表情,摇摇头。那种神情就好像,她的徒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蠢才,一个不值得教育的废物。
梨香忽然想起十岁的某个夜晚,她去书房找导师,却不小心偷听到一段对话。
门没有关,透过支开的门缝能看见那个一袭波点红裙的优雅女人,蜷缩在黑色的皮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墨绿色丝绒毛毯,纤细的手指捏着陶瓷白色的电话听筒,眉眼间尽是疲惫:“拓人,那你说我该拿那个孩子怎么办?我觉得她现在又蠢又懒,和我当时捡到她的时候完全不同,一点天赋都没有。我后悔了,要怎么才能把她扔掉,养孩子烦死了。”
“啊?你说她父母的遗产吗?那种东西又没有多少,早八百年前就花掉了,不然呢,难道还留着给小鬼当嫁妆吗?不可能的。”
小小的梨香原本抱着膝盖,蹲在房门口,想等导师打完电话再进去。但听到这里,她便用手撑地,轻轻起身,像一只路过的野猫一般踮起脚尖,蹑手蹑脚转过身去。
房门开的那道缝,在梨香身后被穿堂而过的风,“砰”得一声带了上去。
所以她没有听到通话的最后,导师惫懒得伸了一个懒腰,故作轻松得笑了笑,对电话那头说:“谢谢你啊,拓人医生,果然假装自己是个坏女人,好像比做一个尽善尽美的好女人,更加轻松。但是……我还是狠不下这个心呢……”
“平庸就平庸吧,没有天赋就没有天赋吧,她要是喜欢画画,做不了艺术家,就把她培养成能靠绘画吃饭的插画师设计师之类的好了。画自己喜欢的东西,与同样喜欢自己的人相遇。如果不喜欢画画,就做别的呗。做工程师,做科学家,学哲学,学心理,学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做各种乱七八糟的职业……随她吧,这是她的人生。”
“我的人生已经稀巴烂了,但这是我的事情,没必要让一个小姑娘来替我负重前行。”
“你说我吗?我的心理状况?这么跟你说吧,但凡我能坚持一天,我都不会放弃她。虽然放手,好像真的很简单呢……”
小小的早乙女梨香,轻手轻脚走在漆黑的走廊里,即使早已离开导师可能发现的区域,她依旧像猫一样踮着脚尖,不让自己发出哪怕一点声音。
回到自己的房间,望着干净整洁宛如样板间一般的室内陈设,她有些茫然。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了,她却没在这里留下哪怕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衣物是导师按照自己喜欢的风格购置的,桌椅板凳的摆放与她初来时别无二致,甚至每天她起床后,都会仔细将床铺好,把每一道褶皱都抚平。
就好像,她随时都可以消失,好像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
“铃木同学?”
“早乙女同学?”
幸村精市喊了她几声,最开始是用她的现在的姓氏,接着用她之前说的姓氏,可是女孩子依旧低着头,像是把自己浸入一口深深的回忆之井。
他最后试探着,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梨香?”
女孩子才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望向他,琉璃般的眼眸里盛了一汪泪水,无声得顺着眼角滑落。
“幸村同学,不好意思,我刚才想到了一些很伤心的事情。”
然后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少年用手轻轻在她背后拍着,就好像温柔的母亲在哄着摇篮里的孩子睡觉。
他说:“现在已经没事了,不要怕。”
早乙女梨香破涕为笑,轻轻推开他,用袖子擦干了眼泪,笑着说:“谢谢你,我现在不怕了。”
她感觉,自己也向这个少年,走近了小一步。
在摄影社,早乙女梨香碰了壁,被社团直接拒绝了。因为她的摄影设备只有手机,什么妮康、嘉能、索泥、濑卡各种型号的相机、镜头,她统统都没有。
“我们虽然是摄影社,但是默认是相机摄影,社团里的各位都是自己有设备的,也就镜头互相借用一下,我们社团也有一些焦段的共用镜头。当然了,我们也不觉得手机能拍出什么好东西。”
小胖子社长推了推厚厚的眼镜片,上下扫视着梨香,在她的脸和腰部停顿的时间稍长一些。最后小胖子他红着脸说:“你想入社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你的脸和身材蛮不错的,可以来给我们当模特,怎么样?我……我们可以教你拍照,也可以把设备借给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