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赵星言的时候,是在我四岁那年的宫宴上。
彼时我纵然年幼,但毕竟身为一朝皇女,又正赶上国势日渐衰颓,此等忧患之下,自然不可能还是什么年幼无知的稚童,正借着吃饭的间隙于暗处偷偷观察着朝中重臣们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中推演出对我有用的讯息,却忽地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刺人的视线。
眉睫轻颤,玉筷悬滞。我敛下心神,佯装平静,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席间众人,在那一张张各自暗藏心事的脸上巡视着,并很快就在人群中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尚书左仆射之女,赵氏星言。
其身为当朝最年轻的刺史,亦是赵氏一族认定的下任家主,前途方面本应不可估量,奈何此人偏偏与我立场相悖、是我成王路上最大的障碍,还时常会安排刺客加害我与父君........种种原因,皆使得我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敌人充满了敌意,恨不杀之而后快。
然而话虽如此,眼下的我却也只能夹紧尾巴暂避其锋芒,只因那时的赵氏如日中天,手中几乎掌握了王朝的半壁江山,根本不是我这个空有一身血脉却不受重视的皇女惹得起的,因此在短暂的对峙过后,我便自觉选择了退让,仿佛方才瞬间翻涌的杀意不过是一时的错觉那般,抬筷夹起一根青菜送入口中缓缓咀嚼。
恰逢一队宫人上前斟酒,那交错的身影无形之中竟好似一堵高墙将我二人分隔在了两岸,虽相见仅此寥寥,却俨然成为了彼此心头一根难以拔除的刺。
自此之后,弹/劾/构/陷、下/毒/暗/杀.......这些陈词滥调的故事便构成了我幼时苦难的来源,像是梅雨季散不去的水汽依附在墙面上,更衬得傲雪殿的血腥味愈发浓厚。
身为皇女,我总是没有太多的选择。
一方面,我虽胸有鸿鹄志,奈何天高井亦深【①】。——面对庞大而错综复杂的世家体系,纵使我有万般也只能暂且忍耐蛰伏;另一方面,受制于母皇对我所流露出来的微妙态度,在皇储一位被正式册立之前、我都不敢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而这恰给了赵星言得寸进尺的底气,竟直接越过先帝将手伸向深/宫/禁/苑,命各宫妃嫔假以关心之命对我实施捧杀,计划要将我引上邪路。
这些被选中的妃嫔大多孤苦、没有子嗣,说到底只不过是一群因母皇一时兴起而圈/养的可怜玩/物,就连吃穿用度都能被旁人克扣,又怎么可能反抗得了赵氏?——我心中清楚,也因此才会在知晓真相后并未对其产生太多怨/怼,反倒是在看着父君责罚他们时徒然生出一股不忍,抬手接住了那道即将落下的鞭子。
父君惊怒,当即便扬起另一只手朝我狠狠扇来,而我自知理亏,定在原地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掌,假装没有看见父君眼中的失望,开口提醒道:“父君,他们毕竟是宫妃。”
“是宫妃又如何!?”父君怒道,“凰凌世!你可知他们犯下究竟是何等大罪!——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吗!?”
“...儿臣知道。”
“既然知道,又为何要阻止我!”
“因为他们也只是受赵氏胁/迫。...父君,归根结底,若儿臣能早日杀了赵星言,诸位侍君也不必受其胁迫,更何况——”
“闭嘴!”
话音未落,暴/怒中的父君便一把抽出了我攥在手中的鞭子,刺耳的破空声仅仅持续了几秒,便猛地加快速度朝我逼近,在我小腿划出一道血/淋/淋的痕迹。
我一时不稳,刹时惨叫出声,甫一刚踉跄跌跪在地上,背上便紧跟着也挨了一鞭。
“啪!”“啪!”
一道、接一道。——殿内众人寒蝉若噤,就连殿门前守着的侍卫也被这一幕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动弹,而我被打得趴在地上,涔涔冷汗早已浸湿了面容,双拳攥得发白,却始终咬死牙关强撑着没有再发出半句哀嚎。
我知道,自己此举定然伤透了父君的心,毕竟被我维护不是别人、而正是那些曾意图加害过我的敌人。无论其是否出于赵氏威胁才不得以为之,眼下可以肯定的是,今时今日的心软与懦弱都将会在未来的某天化作取我性命的利刃,而届时的父君不仅将被迫承担丧/子的悲痛、还将彻底无颜面对天下百姓。
他爱我,却也恨极我了此刻的鲁莽和分不清个中利害关系。可他忘了,这些妃嫔人微权轻,若换做是他在同样的立场上,恐怕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思及此,我再度迎父君如狂风骤雨般的鞭/笞艰难立起身子,咬牙强撑道:“儿臣、到底承过诸位侍君一份情......”
头顶的风声似有片刻的沉寂,又很快再度朝我落下,险些将我抽回地上。
“虽路不同,但儿臣感念、诸位侍君...的祝愿,也知侍君在宫中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父君生养之恩,儿臣无以为报。但诸位侍君的情,儿臣——嗬!”
我咬死舌尖、喘如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