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军内都藏有赵氏的眼线,那其他的地方又该如何是好呢?
于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我和罗允才会一路都不曾放松过警惕,伪装成了一对专门进城看病的叔侄,打算借着找医师的名义与嵇承偷偷会面。
镇西军的情况不容乐观、身为颢州刺史的嵇承就更不用说了。此处先不提如今他的府中究竟藏有多少来自赵氏的眼线、就光说他身任刺史一职也注定了不能轻举妄动,所以才必须是镇西军去找嵇承、而并非嵇承亲自来到镇西军。
车厢内一时无言,只余下车轮转动时枯燥而又单调的‘吱呀’声在耳边不停响动,听得人既难受又烦躁。
因为扮演的【罗世】自幼身体虚弱的缘故、眼下我正靠在车厢的角落里闭目养神,本是打算以此消磨赶路的时间,却没想到自己竟在马车的摇晃下不知不觉地生出了几分朦胧的困意。恍惚间总感觉像有谁在试图将我拉往黑暗深处一般、身体止不住地下坠着,紧接着又在某一个节点被人一把拽了回来。
“——。”
我猛地睁开双眼,身体在意识唤醒理智之前就已然出于自我防御的本能而进行了行动,随后不等我反应过来便又是朝着来人猛地一击、所幸半路被我生生收了回来。
“.....许叔叔,”
这一次我没有再叫错冷许的假名,可冷许的表情却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抬手作势便要试探我额间的温度、却被我躲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是下意识地不愿让别人察觉到我的异常。或许是因为幼时被先帝当众质疑血统的经历给我留下了创伤、又或许是父君对我过高的期望使我本能的不希望自身存在任何方面缺陷——总之、我避开了冷许的关心。
“到云阳了吗?”
冷许没有回答。
在我的印象之中,冷许在罗允向我正式开诚布公之前一直都在负责调和我二人之间的关系、是个脾气相当温和的老好人,而像现在这般冷硬的样子似乎还是头一次。
“阿世。”
他应当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以如此严厉的口吻呼唤我的名字、试图让我明白自己的抗拒与隐瞒是错误的选择,但同时我也有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的理由,因而就算知道这只是纯粹的善意也绝不允许。
于是我问他道:“许叔叔,我有些累了,还有多久才能到云阳城休息?”
见冷许依旧沉着一张脸没有回答的意思,车厢外的马夫主动接过了话,隔着帷幔小心翼翼道:“到了、已经到了,之前许公子叫小小姐的时候估计是太累没有听见,这会儿咱其实已经到了客栈门口,要不、还是先进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说来也有些奇怪,明明我就坐在车厢之内、与外界仅仅只隔着一块帷幔的距离,可我却好像只能听见冷许一人的声音似的,并且这份仅限于我的安静一直到马夫的出现才总算是被打破,车厢外那些零零碎碎的动静裹挟着人间的烟火气息彻底将我拉回了现实。
自指尖率先泛起的是我从未体会过的冰凉、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扎根于我的身体深处试图蚕食我的理智一般,连带着身体也僵滞得像是不属于自己那般。
“——。”
在有意识地察觉到这份异样的下一个瞬间,我身后的赤凰图腾重新焕发了活力,阵阵温暖的热意自后背逐次传递遍至全身,替我驱散了那莫名而又令人恐惧的滞怠感,像是将我从冰天雪地中重新带回了现实,整个荒诞得犹如错觉一般。
但我知道这绝不是错觉。
因为我的手指仍在发抖。——比起重新获得新生的喜悦,这反应明显是死里逃生后的惊魂未定。
这究竟是......?
“——阿世?”
是冷许的声音。
我怔了一瞬,这才回想起来冷许与我的父君有过交情,也是眼下我在云阳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我没事,许叔叔,”
考虑到人多眼杂、且云阳城内又有赵氏一派的眼线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窥伺着我们,我冲着冷许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进去再说。”
听到这句话后冷许的表情才总算不再那么凝重,点点头算是同意了我的意见,随后便搀扶着我下了马车。
甫一待双脚踏在地上、那种重返人间的不真切感不由得又强烈了几分。尤其是当我藏在兜帽下看着街边嬉笑的孩童一闪而过的身影与两道络绎不绝的行人时,心中更是诡异地生出了【其实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改变】的念头。
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我就又重新认清了事实。——这些孩童虽看似无忧无虑、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天性使然罢了。若我当时再看得稍微仔细一些,就会发现不仅只有他们的身上穿着单薄且破旧的衣裳、就连那些来往的路人们也大多如此,全靠那一块接一块的补丁苦苦支撑着,一如赤凰王朝本身。
看似繁华、实则虚之。——这句话,我从来都不是为了糊弄父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