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宴会的气氛已然跌至了最低点,伴随着风长明猖狂的笑声,风竞的脸色也变得愈发阴冷。
从表面上看,眼前的局势似乎是我对压倒性的不利。——毕竟原本我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在掩人耳目的同时获取西树营地的布防图,可如今我不仅打破了自己先前一直努力维系的形象,还让原本并没有将我放在心上的风长明起了杀心,甚至极有可能已经引起了风竞的疑心,——因此无论如何,在宴会中选择与风长明公然撕破脸皮都绝非明智之举。可若是有心留意探查,便会发现其实局势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
或许是出于对风长明可能冒犯了风竞的担忧,跪拜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忍不住试图提醒他收敛一些。我注意到他们大多生着一副武将的面孔,并且很容易就能从气质上被与其他人区分开,可风长明却对此浑然不觉,依旧自顾自地大笑着。
风长明的确是个棘手的敌人,但同时他也是我父君今生的死敌。可以说,风长明了解父君、正如同父君对他的了解那般,这世上没有人能比他们还要清楚彼此的弱点,恰巧这世上也同样没有人能比我还要了解父君,因此只要我站在父君的角度上处理风长明,就能在这场交锋中与他持平。
但我并不满足于此。
于私而言,风长明是我父君的死敌,而如今既然父君已经死了,那么身为他女儿的我便应当自觉延续这份仇怨、替他杀死过去没能杀死的敌人;于公来说,风长明是西树联盟的支柱,杀了他对赤凰百利而无一害,因此无论从哪一个层面来说,风长明都是我必须要杀死的存在。
何况留他性命本就是与放虎归山无异。只要风长明仍活在这世上一天,那我赤凰边境就永远也不可能迎来真正的安宁。
不过话虽如此,但眼下我羽翼未丰,仅凭一己之力杀死风长明无疑是在天方夜谭,为此我必须想一个万全的计策使其重伤不可恢复生息,最好还能提前为西树埋下崩/溃的种子。
而至于这个计策具体该如何实施...我想,现在已经没有必要思考这个问题了。
风长明一直笑了很久,空旷的平原上仅仅回荡着他一人的笑声、在这深不见底的黑夜显得尤其瘆人。而待到他好不容易终于笑够了,风长明才收敛起自己先前所有的轻视,表情急转直下。
“我的命?...哈,你还真是敢说啊,凰凌世?”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这个必要开口说话,因为有人已经按耐不住了。
“——长明,”
这一次风竞的声音已然染上了怒意、沉闷地犹如暴雨前自天际降下的雷鸣,将原本正沉浸在仇恨得以延续的喜悦中的风长明猛地拉回了现实:“够了!”
被呵斥了的风长明有些无措,但那也只有一瞬,很快他便重新收敛起了自己所有的爪牙、变得温顺起来,恭敬地朝着风竞的方向跪下:“.......请您恕罪,陛下。”
风竞没有回应,而是任由风长明跪在地上。他的脸色差得出奇,手里还攥着座椅上雕刻着的虎头扶手、时不时发出扭曲的‘咯吱’声响,让本就气氛凝滞的宴会此刻彻底化作一片死寂,连带着先前那些还在试图提醒风长明的武将们也不敢再有所动作,祈祷着不会遭到牵连。
明明最初是为了打压我而举办的宴会,到头来却演变成了如此荒诞的一幕...暗流涌动间,身为始作俑者的我微微勾了勾手指。
或许是因为风竞是风长明姐姐的丈夫的缘故,他对风竞的忠诚与恭敬看起来不似作假。但也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般,风长明是一头凶狠的、随时都有可能暴起的、尚未完全褪去野性的狼,而一头这样的狼又怎么可能会真的温顺呢?
至少在风竞的眼中,狼永远都是狼。
因为我已经察觉到了——关于风竞与风长明的关系其实远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紧密的这件事。
风长明应该也还没有发现这一点。毕竟他虽然难缠,可在人情世故的处理方面竟出乎我意料的坦率单纯,丝毫没有意识到身为臣子的他却被人民捧上神坛这件事已经或多或少地引来了风竞地顾忌和不满。因此哪怕风长明本身并没有想要篡/位的意思,但只要风竞认定他对自己的地位构成了威胁,那么风长明就是威胁。
父君之所以能与风长明抗衡这么久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武艺相当,更是因为他们同为统/治者麾下的一枚棋子、立场相近,因此即便是想到了一些计策,其效果也会因为身份的缘故而大打折扣。
可我不同,尽管先帝从未亲口承认过我的储君之位,但我的的确确是被当作继承人教养的。同为君主,我自然再清楚不过,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位统/治/者会愿意有一把刀时时刻刻悬在头上,那些平日里微不足道的冒犯与逾矩都将会在蓄谋已久的猜忌与不满中被无限放大,并在某一个时间点彻底爆发。
一旦这两人间的矛盾彻底爆发、西树联盟失去了风长明这根重要支柱,那么其就将再无还手之力,并且彻底化作历史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