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期间休朝一旬,今日又正是除夕,永治帝闲暇之余想起那位被幽禁许久的韩亲王世子,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突发奇想的在合家团圆的日子召人入宫。
阶下那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一身不知被浆洗了多少遍的白衣,好在干净整洁,不知是否是被幽禁太久饮食不佳的缘故,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病态和羸弱。永治帝居高临下的俯视他,那少年的姿态便愈发恭谨,肩上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挠痒痒般蹭着人的手背。
“把头抬起来。”
少年应声抬头,永治帝眼中情绪复杂,如果仔细看的话,这少年的长相和永治帝总有五分相像。永治帝没头没尾的问:“恨朕吗?”
少年似是不解,永治帝便继续解释:“朕将你和你母妃幽禁韩王府,恨朕吗?”
“回陛下的话,不恨的,”少年的嗓音软软糯糯的:“臣的母妃犯下滔天大罪,只是幽禁而已,臣叩谢陛下从轻发落。”
韩王妃产下这孩子之后就一直疯疯癫癫的,几乎不现于人前。这孩子八岁那年正赶上外邦使节来朝,期间提起了韩王,永治帝想着许久未见顺带也将这母子召入宫中一见,没成想韩王妃原本安安静静的,宴至中途却突然发狂一般拿发簪刺向永治帝,幸亏被人及时拦下,原是要被绞杀的大罪,永治帝却以韩王早逝,这母子二人孤苦无依为由从轻发落,只是封了韩王府并命人严加看管,只是这么一封禁,六七载光阴无声划过。
不管他恨与不恨,永治帝也总有自己的无可奈何。当时自己将这母子二人从轻发落已然引得皇后猜疑,幸亏这孩子当时年纪小,单是看面相还是与韩王妃更相像些,及至后来,这孩子和自己的长相愈发相近,永治帝便更是不敢让他现于人前了,这些年说是幽禁,实则未尝不是保护。
永治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许久,霍霆和霍骁好歹有所依仗,在朝堂之上更是如鱼得水,可这孩子却像是见不得光的怪物一般,终归是自己薄待了他。他道:“朕说过了,私下的时候不必叫我陛下。”
“是,”拿少年的脑袋埋的更低了,“皇叔公。”
永治帝对这个称谓并不满意,但想了想还是罢了,若是时局顺利,以后总有机会听他唤一句父皇。他又仔细询问了他的课业,见他对答如流,这才满含欣慰的放他去了。
侍奉的宫人原本要请他上马车,被他推拒了。六年了,这些年自己出来的机会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他不要人撑伞,旧靴踩在雪地里任凭晶莹的雪花落在单薄的肩头,寒风扫在人的脸上刀割一般,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察觉到自己是鲜活的。
因着是除夕的缘故,街道上行人寂寥,只闻旁人守岁的欢声笑语和流光溢彩的鞭炮炸响,这样的时刻自己奢望却又憎恶。随侍不客气的出声催促:“世子,咱们快些回去吧,陛下是让属下送您回韩王府,不是让您带着属下在这京巷闲逛。”
“你说什么?”霍启闻声回头,脸上的锋芒纤毫毕现,让人几乎忽略了这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不似在皇帝面前的卑微内敛,反而像一头凶狠的狼王一般让人不禁退避三舍,他又重复道:“张将军刚才说什么?”
“世子,咱们……”
“原来张将军还知道我是世子,”张展话未说完便被人毫不客气的打断:“请张将军记住,陛下只是幽禁本世子,不是废了我更不是要杀了我,只要这个身份还在一天,我依旧是主,卑贱之躯安敢放肆!”
“臣失言,”张展嘴上虽这么说,心内却不以为然。身如浮游,生死荣辱全在人一念之间,也就能在他面前耍耍威风了,韩王骨枯黄土,韩王妃疯疯癫癫,一个毫无根基的世子,希望你能永远立这么稳。
霍启收回了视线,前面便是太子府了,霍霆不知出去忙什么除夕夜这么晚方归,一众仆从正引着他下车。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堂兄也无意去混那个面缘,正想绕道却被一道清丽的声线吸引不自觉的顿住了脚步。
“殿下回来了,”扶筝迎上去接过他的大氅:“酒菜都备好了,萧夫人催促了好些遍就等着殿下入席呢。”
霍启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回头,风雪朦胧,氤氲的雾气在眼眶间消散,短短的一段路程仿佛间隔千山万雪,他瞧人并不真切,可仅凭那一道声线便激的人热泪盈眶,他几乎即刻便断定,是她。
霍启无声的瞧着她拥簇着霍霆入府,直至背影也瞧不见,再回头已然是泪眼朦胧,原来你竟近在咫尺?
太子府内春意暖暖,酒菜是早就备好的,拿锅子温着,随从侍奉着霍霆净手入席。霍霆瞧扶筝还站着,温和道:“你也坐吧。”
扶筝本还要推辞,萧夫人也劝道:“好孩子,快坐下,今天这里没外人,有你们这些孩子也热闹,就当坐下陪老婆子我乐呵乐呵。”
扶筝不好再推脱,同乔韫舟、季澜他们挤在一桌。热气腾腾的饺子很快便端了上来,萧夫人高兴道:“今日我特意捏了红枣馅的饺子混在这些饺子里,谁要是吃到了头彩,别忘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