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身伺候的宋嬷嬷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五年下来,她和赵煜安的母亲并无多少交集,有的也不过是年节里一些赏赐,吃食或是些珠钗首饰。
“老夫人说,今日燕窝做得多了些,便让老奴端过来一碗。”
宋嬷嬷说着,打开食盒,将一小碗的燕窝端到了矮塌边的小几上。
闻言,春晓眼中倏然划过一抹惊喜,在她看来,这是老夫人知道了表小姐进府,以赏赐为由,实则是对云夫人的安抚。
果然,眼看着穆云轻拿起小勺,宋嬷嬷续道:“老夫人说,等过上几日,侯爷回府了,再安排您和表小姐见一见。”
穆云轻将燕窝送入口中,神情间不见半分波澜起伏,只微微颔首:“有劳嬷嬷。”
宋嬷嬷目光死死盯着穆云轻的动作,眼看着她动作优雅地将口中的燕窝缓缓咽了下去,不由松了口气。
她看着此时安静坐于矮塌边的女子,岁月不败美人,眼前的女子墨发及腰,眉眼清冷,肌肤盛雪。
眼角下的一颗朱砂红痣在夜色下美得妖冶,不仅仅给清冷的五官增了一抹别样的风情,更也是能够成为清远侯府表小姐替身最关键的一处。
只是……
真的回来了,又何必留着个假的。
穆云轻将燕窝小口地咽入口中,余光注意到宋嬷嬷依然站在原地不动,不由抬目望了过去。
可腹中却在此时陡然传来一阵剧痛,穆云轻眼前亦有片刻的发黑。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却听到耳畔春晓一声惊呼:“云夫人!”
余光中,穆云轻注意道春晓似是想要上前,却被宋嬷嬷伸手拦住。
“嬷嬷!云夫人这是怎么了?”
穆云轻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鼻子里淌出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摸,却在自己的手上看到一片猩红。
“表小姐这一次回来,以后便都是要住在府上的。”
“老夫人说了,既然真的回来了,又何必留着个假的。”
“白白的,让他们表兄妹心生嫌隙。”
穆云轻听着耳畔嬷嬷冰冷无情的声音,腹中却是再一次陡然传来剧痛,她咬紧下唇不让自己有声音溢出来,手中也下意识使力。
白玉碗碎裂的声音在屋中突兀地响起,春晓一惊,连忙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只见女子原本握在手中盛着燕窝的白玉碗已是破碎成了两半。
破碎的瓷片划开女子纤长白皙的手指,还有掌心,血涌出来,顺着手腕往下淌,直流到桌面。
春晓不忍再看,转过头看向宋嬷嬷,眼中含泪,目露哀求,道:
“嬷嬷!您知道的,云夫人从来都不是会争抢的性子。”
“以后定不会惹表小姐不快的!”
“还请嬷嬷回去,向老夫人和表小姐求个情,留她一命!”
穆云轻的意识开始变得恍惚,只模模糊糊地听到,宋嬷嬷再不掩加饰的嘲弄:
“她是什么身份?”
“不过是塞北那彪悍之地的贱民罢了!”
“便是在老夫人和表小姐面前提,都是污了她们的耳朵!”
说着,宋嬷嬷话音一转:“春晓,别忘了你的身份。”
“不会真把自己当成这什么云夫人的丫鬟了吧?”
“你的卖身契可是在老夫人的手里!”
穆云轻吐出一口血,意识越发不清,耳畔的声音亦渐渐远了。
可神奇地,她却并未产生分毫对死亡的恐惧。
也许,远离故土,哪怕躯壳还存在着,灵魂却早已无所依。
一片昏暗中,穆云轻仿佛回到了燕北故园,塞北的风烈烈,冬日雪压边关,烽火台上的狼烟阵阵……
与东都的奢华靡靡半分不同,却绝非粗鄙彪悍,是另一种的遒劲旷达。
那里,是她的家乡。
城破,那里再不是她的家乡。
穆云轻突然想起,那日,她与赵煜安一同出门,在东都的街道上,突然听到熟悉的乡音,她撩开车帘,却只听得那人的声音悲怆至极:
“忍泪失声问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备注1]
穆云轻眼角无声划过一滴眼泪,自那年兵败,朝中再无派兵的打算。她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冬日。
那年,狄族二十万铁骑压境。
老者的声音颤巍巍地:“世子,这一次,能守住吗?”
年轻的将军白马银鞍,难掩眉目间的意气风发:“只要本将军在一日,便绝不会让狄族的铁骑踏入燕云关半步!”
他做到了……
那个白袍身影在的每一日,燕云关都牢不可摧。
春晓定定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穆云轻白皙的脸庞上滑落下的泪珠,和最后唇畔掀起的浅淡弧度,再忍不住,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