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需要费心编造。
北方是草原与幽州的联军,有可敌万人的银狼铁骑,有草原的战神兀里齐,有武试第一的上官将军,还有一个四方归心的柔然狼主,各司其职,攻城略地,三十二座石城成为囊中之物,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是他们这里呢?
只有一群看似整肃,实则暗流涌动的凉州军,西行之前,没几个人真正上过战场,何况要面对连人都不是的傀儡。
靖王殿下就这样一边处理军中的内乱,一边率兵领将,连破西域二十七城。
没有人质疑他的能力,所以,也没有人想过,靖王殿下会有倒下的一天。
那个万事在握的人,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受尽仰望的人,会不会也有一刻,感到难以支撑呢?
他本不是军旅之人,可是或奇袭或夜行,靖王殿下的身影始终那样不动如山。
黄沙漫漫,路远难行,又遭遇罕见的大雨,军马疲惫不堪,可是靖王殿下面容沉静,看不出丝毫退意。
在北上的信笺里,只写了淡淡一句。
“沙中雨,奇景可赏。”
连夜行军,困顿风沙,随意吞咽一口,都觉得满喉皆是粗粝沙石。靖王殿下还是如常执辔而行,肩上月光清冷。
“六军夜行,抬头见月。”
在战至力竭,终于得胜休整时,军中有人受皇帝指派,在汇报战情时一剑刺出,李放的反应迟了一瞬,剑锋险而又险地几乎刺穿靖王的肩膀。
为了避免扰乱军心,此事被秘密按下,谁也不知道。
但是一向谨慎的靖王,却故意写了句“傀儡甚凶恶,负伤”,盖上月亮,送给远方的那个人。
是玩笑话,还是真的想寻一句安慰,李放说不清。
意料之中,没有收到一字一句的回音。
靖王殿下是何其聪明的人,然而唯独在这件事上,总是会多此一举地淡淡发问:“没有回信?”
“没有。”
李放摇头,若是真有回信,他早就第一时间呈在靖王的眼前了。
靖王不说话,只是沉默着。
因为他忘记了一切,所以连挽回的姿态,都显得生疏笨拙。
有那么一个瞬间,李放几乎就要告诉靖王,在狼主还是王女的时候,是他利用她的信任、她的权力、甚至是她的情意,四处挑动草原各族,带来无数的叛乱和战争。
因为他伤害了她的族人,甚至差点毁掉她的家园。
他们之间,早就再无可能。
可是究竟是真相更残忍,还是遗忘以后的执着更残忍?
靖王殿下如此纵掠西域,是不是也只是,想按时抵达宛城,兑现和谁的承诺呢?
景国与柔然的宿命早在史书里写定,和平、战争、和平、继续战争,这是一个无尽的轮回,想要打破这个轮回,势必要染上无尽的鲜血。
只是人非草木,靖王的心里,也许未必和表面一样冰冷笃定。
李放奉命去查夕叶□□的原因,很快就查到了左贤王,因为阿依努尔将夕叶之地从他们手中夺走,因为那时的靖王殿下,曾唆使他们将失去的东西夺回来。虽然左贤王一脉已经人死如灯灭,但留下的恶果,却依然在夕叶生根发芽。
听到这个消息的靖王殿下,看向帐中高烧昏迷的王女,表情有一瞬的触动,李放以为,也许这就是帝王之心的极限,坚持自己的所愿,不会为任何凡尘俗事动摇太多。
可是,在将乌兰与韶锦合葬的那日,在王女还没有醒来的时候,靖王殿下却忽然倒在墓前,勾起的唇角像是一个冰冷讥诮的笑,鲜血不断从那个笑意里涌出,梅花落和心疾同时剧烈地发作起来。
熬过这场漫长的、生不如死的酷刑,那个笑意依然挂在靖王的脸上。
李放不知道那个笑意,是不是他理解的绝望。
像是坦然领受了自己的命运,像是知道终有一日,神明怒目,降下天罚,所有手染罪业的恶鬼,都将永远堕入没有月亮的无尽长夜。
月亮……
李放撑着身体,再次举起剑,伺机而动的傀儡伸出尖利而破损的手指,扭曲的身形,看不见尽头的数量,遮蔽了眼前的视线。
残阳的最后余辉,吞没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
哪里有月亮啊……
李放倒下的那一刻,看见张牙舞爪的傀儡越过他,发出野兽一般的嘶鸣,冲向他身后的那个人。
靖王殿下的脸上,是与那日相同的笑意。
那是……
在死亡迫近的一刻,对命运的痛快领受吗?
“银狼王旗!!!”
远处,忽然传来撕心裂肺,几乎是喜极而泣的呐喊。
“是柔然的银狼王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