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声响彻京城。
林烟从房间的床榻上惊醒,因为宿醉,第一次睡过了头,她迅速拢起头发,换好衣服,赶到前厅去问情况,“开战了吗?”
“快了。”郑新桃倚门而望,“柔然在城外扎了营,陛下和刘本已经点兵出发了。”
林烟沉默了片刻。
“夫人想去就去吧。”绪娘正帮着曹妙整理连日来的物资,一身素白的衣,笑得温柔又缥缈,“这里交给我们就好了。”
曹妙点头,“听绪娘说,昨晚来了客人,是位十六岁的气度不凡的少年。”
郑新桃微微哼了一声,“虽然我对他没什么好感,但,你要是非得喜欢,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曹妙颔首,“牵挂的人上战场,总归是不安的。”
林烟有点窘迫,“倒也没有你们说得那么……”
“夫人,”绪娘说,“无论如何,珍惜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听、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林烟逃也似的离开了许宅。
赶到城门口时,有不少老幼妇孺都聚集在一起,送别各自的亲人,林烟踮脚望,只能看见龙旗招展,兵甲整肃,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缓缓地,城门在眼前合上。
守城的军官高声道:“奉陛下命,关闭京城九门,柔然不退,九门不开!”
林烟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九门之外,还有景国的八千士卒。
如果柔然不退,他们同样无法敲开京城的大门,商景昭强横地切断了所有的退路,甚至是他自己的退路,破釜沉舟,非胜即死。
景国的军队沉默肃穆,似乎对这一命令早有预料,面对城门内的悲泣和呼喊,没有一人回头。
因为,城门后,是他们想要守护的家与国。
有妇人看见林烟,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夫人,京城……能守下来吗?”
林烟悄悄攥紧了手,她知道此刻最不能慌乱的就是她,京里的许多百姓,已经习惯将她的言行举止当做朝局的晴雨表,如果她显出半分犹豫和脆弱,恐慌的情绪会立刻无限蔓延。
“出征的军队里,有你的亲人吗?”
妇人点头,表情充满担忧和焦虑,“我的丈夫和儿子,都在军中。”
“我想,就算是为了你,他们也会战至最后一刻。”林烟微微抬头,看着沧桑绵延的城墙,不知道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你也要……相信自己所爱之人。”
九门之外的厮杀声几乎持续了一整日。
城里的人看不到战事的惨烈,但却能够闻到冲天的血腥之气,如果靠近城门,甚至能看见其下渗透蜿蜒的血河。
城墙角落的瞭望台,有士卒随时观察敌情,汇报九门的敌我兵力与驰援情况,早已喊哑了嗓子。
黄昏时分,瞭望台终于传来嘶哑的讯息:“柔然败退!开城门!英雄凯旋!”
城门附近已经提前清理了场地,避免百姓拥堵围观。
虽说是英雄凯旋,但是城门开启的那一刻,林烟才终于明白什么是尸骨如山。
曹妙最先反应过来,冷静地组织人手搬运、整理、清点,郑新桃也扬了扬手里的各色丝带,“按照我之前说的,伤情最重的系红色,其次是橙色和黄色,周十二会负责和太医院与各个医馆对接,务必让大夫优先救治危重的士卒——不许哭!现在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男人上了战场,难道我们就只会在后面哭吗?”
林烟沉默着领了丝带,蹲在伤兵的集中处,一个个仔细检查过去,系上第一个红色丝带的时候,没忍住颤抖了一下,胸前被弯刀划出洞开血口的少年望着她,表情像是很抱歉,“吓到……吓到夫人了……”
“没有。”林烟微笑,“你很勇敢,谢谢你保护了我,保护了景国。”
少年微微浮出一个笑,“等我老了,就跟孙子孙女们说,我也是和陛下共同上过战场的人了,还有夫人亲自给我包扎……”
话没说完,少年的眼睛已经慢慢涣散,血迹在身下殷红一片。
林烟的嘴唇颤抖了几下,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伸手阖上少年的眼睛,却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眼泪,但是周围的人都在忙碌,她知道不该停下。
站起身,林烟走向下一个伤员。
天边晚霞正收拢,陈旧而昏黄,带着凛冽的冬意。
好冷。
人间,到冬天了。
林烟处理完手中的上百号伤员,走到曹妙身边,发现刘本正和她站在一起,只是一手拄着简易的拐杖,右腿虽然经过包扎,但淌下的鲜血还是在地上聚成了小小一汪,整个人因为失血,白了一个度。
“……阵亡两千一百,伤重无法继续作战的两千七百,柔然阵亡七千,伤重者不详,预计明日的情况是,”曹妙的声音顿了顿,“三千,对阵两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