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生和向贞扛着锄头刚出道门,就见田书有在自家的墙上写标语,“打倒”两个字已经写完了。
旺生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站住,跟田书有打招呼:“书有叔,写标语呢,这是要打倒谁呀?”
“打倒□□!”田书有扭了扭头看看旺生,手上的大毛笔刷子停下来,压低声音说:“又来运动了,小心点!”
旺生想问谁是□□,又感觉不妥,“嗯嗯”着和向贞走远了。
晌午散工回家的时候,向贞就见村里很多人家的墙上、屋山上刷上了新的标语“抓革命、促生产!”“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打倒□□,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标语的数量和覆盖面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次运动,向贞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向贞把干粮甸子端到饭桌子上,里面黑乎乎的地瓜干窝头还冒着热气,旺生给向贞和爷碗里倒上热水,他表情严肃,显得心事重重,爷和向贞也默默地吃饭,空气有些压抑。
景仁抓起一块窝头啃了一口,又咬了点咸菜,让窝头和咸菜在嘴里混合搅拌,然后吃力地咽下去,景义围着桌子乱转,抓起一大块咸菜往嘴里填,一边嚷嚷着:“哥,俺吃大的,俺吃大的。”
旺生把景义的咸菜夺下来,喊道:“不能光吃咸菜,齁死你。”
爷说:“天太热,两个孩子吃窝头不就咸菜也不好咽,哎,受打靠哇。”
向贞说:“棒子面还有一些,眼看新棒子也快下来了,俺后晌给他俩掺上棒子面摊煎饼吧。”
景义一下蹦起来,腿磕在板凳上,趔趄了两下,向贞扶住他,半带数落地喊着:“慢点,慢点,看你身上磕得还有个好地方没,甭光吃咸菜,来,吃点窝头。”她掰下一角窝头塞到景义手里。
景义咬了一口,又放下了,说:“不吃了,后晌吃煎饼。”
旺生没把心思放到吃饭上,低着头,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看来这次运动来头不小。”
爷已经吃完了饭,往烟锅里续烟沫子,说:“阵势不小,咱们都小心点,也甭怕,土改那阵儿咱都熬过来了,有啥事,俺顶着。”
向贞说:“运动也就是一阵风,很快就刮过去。”
“也是。”旺生说。
但这次他们都远远低估了这次运动的严重性和长期性。
下晌,男劳力正在棒子地里除草,棒子已经齐腰深了,绿油油的伸展着叶子,顶端露出一点点尖尖的花芽,正是棒子长得最快的时候,前段时间下了一场透雨,地上新生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草,本来地里肥料就单薄,如果任由草疯长,就夺了庄稼的力量(肥料)了,秋季的丰收就大打折扣了。
社员们正干得热火朝天,有人听见村里的高音喇叭里隐隐约约传来喊声,风吹着棒子叶唰啦唰啦的响,社员们扯着喉咙互相开着玩笑,高音喇叭传来的声音就断断续续了,听不清内容,队长高声吆喝:“大家伙先甭吵吵了,听听喇叭里吆喝啥。”
社员们停止了闲扯,也停止了干活,都竖起耳朵细听,喇叭里传来支书的声音:“全体社员同志们,全体社员同志们,赶紧回大队参加游行,赶紧回大队参加游行活动。”
一听说游行,社员们立刻来了兴致,齐春鹏扛起锄头就往地头走,叫嚷着:“走了,回去看热闹去了。”
队长喊住:“还没等到正式通知呢,干活没这么积极,一说回去,一霎儿也等不了了?都像憋不住尿似的。”
齐志高走在最前边,说:“队长,高音喇叭里喊得急呢,你不知道?来大运动了。”
队长立刻警觉起来,刚才还在为社员急着回去心中不悦,现在想想运动来了,一丝一毫也不能马虎,宁可耽误点生产,也不能耽误运动,好在社员们也没听他刚才的话,散散地跟着齐志高往地头上走。他马上喊:“大家伙快点,要走就快点,别磨磨蹭蹭。”
旺生迟迟没有动,他感觉腿有些麻酥酥地,脚沉得抬不起来,游行意味着什么,游谁的行?他想起爷被五花大绑、带着高帽子被许多人推推搡搡游街的情形,那清晰的画面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队长赶上了齐志高,问:“是不是咱这儿□□开始了?俺也听说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你呀,还是队长呢,你不知道呀,人家北京上海大城市早闹起来了,不光批判黑五类,还有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全国的形势很严峻呢,□□妄想变天呢。”齐志高很为自己的见多识广而自豪。
队长思忖着齐志高的话,自己既不是黑五类,也不是□□,这次运动好像不同于四清,不是针对自己这一类,总之还是要跟着形势走,就没错儿,他放下心来,回头看看旺生拖拖拉拉地还没出地头,高声叫道:“旺生,愚摸啥呢,魂丢了,找魂呢?”
旺生紧跑两步,赶过来。
就见民兵二楞子急三火四地跑过来,老远朝着队长喊:“齐队长,快点组织一队社员去游行,联 中学生和咱大队的娃娃们都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