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后晌饭,旺生爷拿着个撑子,到道门口抽烟,齐顶梁过来了,问:“哥,吃饭了?”
“吃了,你吃了?”旺生爷答。
“吃了。”齐顶梁答。
因为儿媳妇闹了那一场,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齐顶梁谷堆到那块青石台上,有凑近乎的意思。
旺生爷摸出烟袋,说:“抽上口?”就从口袋里捏出一撮烟叶,往齐顶梁面前送。
齐顶梁低了头,说:“俺好长时间不抽烟了。”手却往口袋里摸索。
旺生爷说:“咋了,叶子没了?”
齐顶梁已经把烟袋伸过来,旺生爷把烟叶放进去,齐顶梁忙用手拢一下,怕烟叶洒出来。
旺生爷也给自己装了一袋烟,把齐顶梁的和自己的都点着了,两个人默默地抽了两口,火星一闪一闪照着两张黑黢黢的脸。
齐顶梁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老哥呀,你可千万甭跟美丽她娘一般见识,俺这两天一直憋得慌儿,见了你都不知道说啥,你看看这事儿闹的,咱老辈子就是邻居,哪里出过这样的事儿啊,俺的老脸都丢尽了,唉!”他的叹气声更重了。
旺生爷赶紧说:“没啥没啥,事儿都过去了,就甭计较了。”
齐顶梁说:“甭管儿媳妇咋样儿,咱哥俩可不能生分儿了。”
旺生爷说:“那是,那是,他们是小辈儿,咱也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齐顶梁吸了口烟,说:“跟你老哥说实话吧,自从给春鹏娶了这个媳妇,家里就乱套了,哪还有个家样儿?见天吵,见天骂,啥窝囊话儿都能骂出口,你问俺没烟叶了,不怕你笑话,俺哪有钱买烟叶啊,家里的鸡蛋都是她霸着,钱她攥着,连春亮都受着她的气,你说这可咋整?”齐顶梁鼻子抽了一下,哽咽起来。
旺生爷也不知道咋整,只能拣好话说:“俺听景仁娘说,春鹏家的还是很能干的。”
齐顶梁平静平静,又抽了口烟,说:“要不是当时看出她能干,俺也不留下她。”
旺生爷说:“甭管咋着说,春鹏也有媳妇了,又生了个闺女,转过年来再给你生个孙子,咱的心愿也就了了,咱为着个啥呀,就图孩子们能成个家,安安生生过日子嘛。”
旺生爷的话有些是说到齐顶梁心上的,想想也是,要不是遇上当时的情况,自己用几个窝头给大儿子说下房媳妇,过了那个时候,瘸腿的瞎眼的也不一定会跟春鹏,春鹏也就只好打光棍了,都是造化,碰到啥的就要啥的吧,好歹她是个女人,能生孩子,也能给自己家传宗接代,自己不能跟旺生爷比,自己儿媳妇也不能和向贞比。
齐顶梁吐出口气,算是松缓了些。
齐顶梁走了,旺生爷也叹了口气,为齐顶梁,他知道,一个男人,一个当公公的,出来数说儿媳妇的不是,是会叫别人笑话的,要不是愤懑得实在憋不住了,齐顶梁也不会出来说。
这天清晨,旺生提溜着尿罐子走在淄河涯上,想把尿浇到自留地里。
“旺生,等等俺。”身后传来福来的喊声。
旺生停下了,等着福来赶上,两个人一边说笑着,很快来到村南边的自留地边,各自把尿倒在自家的自留地里,两人也不急着回家,谷堆在地头上抽烟。
福来说:“听说南边公社把自留地收回去了。”
旺生问:“为啥?”
福来吸口烟,说:“听说自留地是资产阶级的,留着自留地地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旺生“奥”了一声,不置可否。
福来又说:“要是连自留地也不让种了,以后吃个葱呀蒜呀韭菜呀都不方便了。”
旺生看着社员各家自留地里蓬蓬勃勃的各样蔬菜,想着归到集体以后的情景,说:“那队里就集中分菜了。”
福来说:“咋分?白菜罗卜能集体种,集体分,韭菜葱咋分?一月分一次?”
旺生说:“干部听上级的,咱听干部的,多操那些闲心干啥?”
福来说:“说是那样说,但收回去,对咱社员日常生活可是影响不小,好像咱公社都没动,前刘大队征求社员意见,都不同意。”
旺生站起来,说:“还征求意见?要是咱大队征求意见,咱该说啥?”
福来说:“他们征求咱的意见,咱咋想的就咋说,反正俺是不同意。”
旺生说:“俺随大流。”
福来烟抽完了,说:“俺听队长的意思,支书好像也不想收自留地,就等着看上级指示,要不是强制着就不收。”
旺生也站起来,提溜起罐子,说:“走了,甭耽误了上工。”
果然,淄河涯的自留地没有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