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废话说尽,你眼前杀我便是!”完颜宗熙挣扎着站起,却已蹒跚向栅栏后走去……成王败寇这个道理,本是他最后肯认的一个道理。
完颜康不觉在他身后喊道:“你等一等!”
完颜宗熙恨极回头,面上便生出恶意:“完颜康,你莫非也要同那老匹夫一样,便连最后一分可怜都不肯给我,要让我面目狼藉地死在栅栏外的那群废物面前!”
圣心帝大寿当日,中都城马嘶人语,群头攒动,项背相望。因着中都原本人口众多,此番又添连了许多外来送礼之人,便是宋室、西辽和蒙古也遣了礼团前来,一时稠人广众,鼓乐震动半边京阙。
圣心帝于百官朝贺时,忽目光独独向六王爷这边停了一停,六王爷身旁的康王孙察觉那道目光,不觉将头微低了低。
从前大宴上二府相争,便常有你争我抢、争奇斗艳之事,这一番水露石出,便有出奇顺畅,等各部献礼之后,照例是皇室宗亲之礼,以往康王孙所献全是出人意料之物,直披群臣,今年所献不出意外仍是风雅之物,一副高人所作之麻姑献寿:
图中麻姑银白色纹饰,骨骼清朗,有松竹之质,洛神之貌,迎风款款而来,罗袜生尘。她既面向端庄美丽,延颈秀项,手执仙杖,身旁侍女手捧仙桃,也明眸皓齿,圆珠为铛,绰态柔情,依山石旁再引出半枝横斜梅花和山茶作衬。
画轴一展,举堂皆惊艳。实此图虽是麻姑献寿图,却又实非一般端庄美丽的麻姑,二仙翩翩而来,似直能从画中生生走出来的两绝世美人。
当下朝客中有不明白些的只是捻须微笑,有明白的眉眼中却已全是惊动。
堂中有宋室久通文墨的,详端此图,更猛露出惊动表情,遽然垂首与身旁之人窃窃相谈,然康王孙此图一展后便行收起,他们自也不能细究更多东西,圣心帝自是欢欣,连连投向皇孙的目光也温和了许多,轻轻叹息一声道:“麻姑是仙人,到底不庄重了些。”口吻中虽有微意,到底面目上却有十分的得意和喜欢。
康王孙便于朝官中出众揖首道:“康儿知错。”
圣心帝手扶白须,右掌微提,示意他起来:“朕知道你辛苦准备一年的贺礼竟为无识之人毁去,此番匆匆重择,康儿的这番心意皇爷爷心中自已明白,况有些礼物既可以提得出来示人,那些不能呈上来的宽厚德行才更见我康儿的山河大度,可承我大金百万年基业。”
完颜康遂垂首再次拜倒:“康儿谨遵皇爷爷教训。”
圣心帝大笑,示意他站起,对左右监道:“赏。”
午中赐宴百官,宴开前后朝,因爱惜康皇孙连日奔波,宴后便还命他暂回府歇息,完颜康回府后,自先去小楼将所赐的物件一一展示给赵王妃看,赵王妃一贯寡淡的面目上便也多了些笑意。
这一番热闹暄暄不减,时至薄暮时分,眼看中都城门将关,完颜康却一身简服只携了贺铸从后门悄悄出府,打马直往西城门才停。
因是关城最后片刻,来往的人客已稀,城门官一声吆喝,四五人便要去抬那合抱粗的门栓,却见这时一队人马赶着这最后一时匆匆而来,城门官正要例行检查,忽见其中一人伸手自腰间摸出令牌来,那城门官见那令牌所属之地,自大惊失色,忙已闭唇紧嘴,恭恭敬敬送一行人出城,就见六七匹快马押解着一名衣白囚人出城疾驰而去!
那犯事之人本身量魁梧,只因面目全为头发遮掩,更兼一身污垢在身,便半分都看不出身份,他这一路既都垂首不曾半分言语,只在离城已十余丈时,也知此生再无机会回到这座大金帝都时,有一刻突然生泪回首。
他这一回首,就见四丈多高的城墙上,何时另一人轻衣立在那里,瞳光所投注的方向正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