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一案的判决,比惜春想象中下来得还早。
短短三日之后,薛家便迎来了自家的终局——薛蟠判斩立决,薛家财产充公。
冯家老仆忠肝义胆,为旌表其忠义,特于金陵立忠仆祠一座,外赏祭田十亩,以供春秋祭祀。
圣旨一下,薛姨妈当场昏死过去,但宣旨的太监侍卫可不管那个,照样该查抄查抄,该收缴收缴。
等薛姨妈再次醒来之时,除了自己与宝钗身上的衣裳首饰,其余财产竟是一无所有了。
原本“丰年好大雪”的薛家,就这么轻易地被皇上撅了根去,成了没根儿的浮萍,只能够随波逐流,在荣府这方池塘上头飘飘荡荡。
倒是王夫人有些于心不忍,想着妹妹和外甥女也没做什么,都被不长进的外甥拖累了,因此私下又拿了些银子给薛姨妈,史夫人那边也是同样,只是无论如何,薛家都是不比从前了。
至于贾政和王子腾这边,皇上也下了旨意申饬,只是没闹到薛家那么严重,贾家这边是责备贾政识人不清,王家那边是训诫王子腾不可倚势说情,最后小惩大诫,各自罚俸一年也就罢了。
贾雨村却是倒了霉,那沙弥门子熬不得刑,三下五除二把甄英莲的来历,并她与甄家、甄家与贾雨村的渊源都招了,有司看了证词,赫然发现甄英莲的父亲甄士隐居然还对贾雨村有恩。
这下可是了不得,有冯家忠仆珠玉在前,皇上看贾雨村简直是恨得牙痒痒,这正儿八经科考出身,又蒙皇恩起复的旧官,竟还不如个老仆人忠肝义胆,叫皇上的面子往那放?
皇上的面子都没处放,上皇的老脸更不知道往哪搁了。
上皇一气之下,给贾雨村改名贾忠,打发他去看守忠仆祠去了。
惜春原本还觉得这案子好像有些太赶了,但等再过了几天之后,也就明白了原委。
薛蟠处斩之后五日,周妃诞下皇长子,皇上传旨大赦天下。
——估计这大赦天下的事儿是早就定下来的,上面怕误赦了薛蟠,也是个麻烦事儿,索性先把他砍了。
倒是薛姨妈听说了大赦的消息之后,又哭昏过去一回,从此便恨上了这皇长子:
“倘若他早几日出世,岂不是救了我儿一条性命?偏偏等我儿去了才降生,可知这是个刻薄寡恩的!”
宝钗这些日子已穿上了孝服,眼圈儿时常红着,听薛姨妈这般说话,虽然明知母亲是失了爱子,心中悲痛过度,但实在说得不像话,唯恐贾家听去又生风波,也只好在背地里宽解:
“妈妈这等话只好在心里念叨,万不可在人前吐露半句,二太太虽然心上有咱们,可那位四姑娘实在不是好开交的,妈妈别忘了,她当着老太太和二太太的面儿,还敢跟咱们硬碰硬,何况如今咱们家大不如从前了?”
“咱们到底是外姓旁人,如今一无所有,寄居在贾府,虽说是亲戚情分,可也不能太过放肆了,贾家人口众多,妈妈能知道哪个便是那位四姑娘的探子么?”
薛姨妈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心里虽是悲痛欲绝,却也知道自家已经今非昔比,宝钗的终身只怕还要靠贾家出力,先前已带累得贾政罚俸,这会子万不能再触了贾家的逆鳞,因此也不把那些话挂在口头,只是时常坐在窗边发呆,眼神儿不时便凶上一凶,不似从前总是软语慈爱的模样了。
且说贾母这边,见薛家的案子果如惜春所卜,贾政这边虽是罚了俸,但于官位倒也无碍,况且自家门庭如今虽然不如从前,倒也不指着贾政那点子俸禄过活,心气儿也就渐渐平和了,还如往常一般疼爱惜春。
这日午膳过后,忽见夏太监带着人从宫里来了,手里还亲自托着个托盘,笑盈盈地朝贾母道了喜,又道:
“听说宁国府四小姐是养在贵府里的,快快请她出来,万岁爷的赏赐到了。”
贾母便知惜春那日所言不虚,连忙遣人唤了惜春来,按规矩接了赏赐,惜春又朝着宫里的方向磕了头,这才站起身来。
这会儿,贾母已令人备了礼,夏太监却是一概不要,只是朝惜春笑道:
“往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要都这么送起来还了得呢?其实奴婢也不敢讨要什么,只求姑娘时不时地指点一二,奴婢在心里先记着您的大恩大德了。”
贾母听这话里似有他意,还想再问一问,夏太监却告辞了。
惜春这边已看了皇上的赏赐,确实如之前所言,是黄金百两,锦缎十匹,便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皇上虽抠,却还是讲信用的。
便随口吩咐入画:“等会儿把这金子给梨香院薛家姨妈送过去。”
贾母招手让惜春歪在榻上坐了,笑道:
“那日不过是话赶话说到这里,其实你要是想留着这些金子,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虽然那日屋子里坐满了主子,但此一时彼一时,薛家如今在贾母眼中的地位,远非当日可比。
人生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