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向她伸出手,将她从死人堆中捞了出来,还说着:“你还活在这人间。”
似神明一般的玄衣青年,神清容秀,鹤骨松姿。
荼玉并没有瞧清那张脸,却瞧见了青年袍袖处绣着的墨玉竹枝。
御兽宗宗门服饰以竹枝辨尊卑,身份越是尊贵,衣袖上刺绣的竹枝颜色则愈深沉。
荼玉在御兽宗当了十年的外门小师妹,衣袖处仅仅绣着淡绿色竹枝,即便是眼前这位家世显赫的崔师兄,竹枝颜色也才不过翠绿色。
荼玉从未见过如漆夜一般的墨玉竹枝,那人将荼玉带回宗门便隐匿了踪迹,荼玉甚至都还未来得及道一声谢。
她心想着,外门寻不见他,万一那人藏在内门呢。
纵使异想天开,荼玉也想成为内门弟子,也想亲眼见一见他,再道一声迟来的谢。
荼玉动心忍性,迟疑许久,仍是开了口:“若能帮到师兄……”
崔礼耷拉已久的嘴角终于向上牵了几分,见他用足尖拨了拨横在地上的那截断臂,讳莫如深道:“你也知晓我与顾家那小子积怨颇深,昨夜略施小惩断了他一条胳膊,也叫他吃些苦头。”
言罢,崔礼倏地弯下腰,端详着那截血淋淋的断臂,颇为嫌恶地取下断臂拇指上的那枚翡翠扳指,云淡风轻地说:“这样吧,师妹带着这枚扳指交予宗主,就说亲眼瞧见顾师兄被林中猛兽所伤,自断一臂死里逃生,也算万幸……”
荼玉动了动干涩的唇,颤巍巍地说:“到时候顾师兄定会当面对峙,宗主又怎会信我片面之词,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了……”
崔礼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见他不紧不慢抬手折了一道嫩枝,复又阖了会眼,指尖枝叶竟毫无预兆地碎成一摊齑粉。
他抬起一双带着淡淡讥笑的眼眸,好言相劝道:“师妹在怕什么,师兄难道还能谋财害命不成,师妹莫怕,到时师兄自会前去给你撑场子,你猜啊,宗主本就欺软怕硬,你说他是信我崔礼,还是信他顾沛霖?”
宗门私斗可是大忌,何况还出现断人手脚这种恶劣情形,即便这位崔师兄家世显赫,难免遭受严惩,轻则一百杖罚,重则遣返下山,永世不得踏入宗门。
荼玉思忖再三,面色从容道:“抱歉,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了。”
崔礼非但不恼,反倒支着手肘,揉了揉太阳穴,自言自语道:“这下可就难办了。”
他轻抬步履,慢悠悠地绕着荼玉转了一圈,细声耳语:“师妹别急着拒绝,你再仔细想想,此事对你百利而无一害,就算到时候冤有头债有主也有师兄兜着,事成之后,师兄自会向宗主美言几句,将你举荐为内门弟子,灵蛇同样归你,可谓一举两得。”
崔礼把玩着腕上那条翠玉灵蛇,轻啧了两声:“师妹还未寻见本命御兽吧,这条灵蛇品相皆佳,可谓百年难得一见。”
荼玉面上无甚表情,再一次重复道:“我无能为力。”
话音过耳,崔礼荡漾许久的明媚笑意,瞬间荡然无存。
顷刻间,将明未明的灰白天色瞬间黯淡下来,崔礼的脸色说不出的阴沉,他阴恻恻地盯着荼玉,寒声说:“过了今夜,只怕这空空如也的御兽林再无人踏足,若是不见了一位外门小师妹,只怕被猛兽吞了也不足为奇,倒吊在林中一宿,实在难受得紧吧。”
原来如此,足下御兽绳所编织的圈套,正是这位言笑晏晏的崔师兄有意布下,御兽宗宗主一贯软弱无能,崔礼表面找荼玉当证人,暗地里,怕是早已将荼玉视作了替死鬼。
别看一贯胆小怕事的小师妹,骨子里竟是软硬不吃,竟叫崔礼棋失一招。
崔礼面色一改,掐在荼玉颈间,咬牙切齿威胁道:“今日这忙你不帮也得帮!如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我沆瀣一气,还怕他顾沛霖颠倒黑白不成!”
荼玉本就头重脚轻,还被人掐着脖颈,已是憋得面红耳赤,想要呼救,却卡在喉咙那儿进退两难……
她两眼发懵,仿佛又遇见了死去多时的爹娘,好似还瞧见了不见天日的尸山……
意识涣散间,她还隐约瞧见有人再一次向她伸了援手。
林间舒尔,有风忽至,荼玉再一次听见了久违的折竹声。
晨阳破瘴而出,霎时霞光万丈!
照在少女那张唇红齿白,却眼角有泪的脸上。
灌木丛中沙沙作响,崔礼满眼戒备,极利落地反手接剑,就连腕上那条翠玉灵蛇都变得躁动起来,仿佛有什么洪荒猛兽正在步步逼近。
噼里啪啦的折竹声接连响起,似心跳忐忑,似巍峨将倾。
骤听“墩”的一声,一大坨黑白分明的毛绒团子从灌木丛中滚了下来,摔下地时甚至反弹了好几下,看起来弹性十足。
定睛一看,竟是一只憨态可掬的肥胖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