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既没有因为他对张起灵的“抛弃”而愤怒,也没有对他大摇大摆地“现眼”而疏远。
也许她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张起灵。
也许她只是不认为自己该留在他身边。
又或许,在她看来,他黑瞎子只是张起灵的一块磨刀石,本就不值得关注太多。
但黑瞎子又注意到,整个餐桌上,真正能够得到她的回应的,只有自己与张起灵两人;因张起灵的原因,偶尔睬吴邪一句,但显然疏远;除此之外,余光几次瞥过解雨臣。
分明知道她本性冷漠,但受到如此明晃晃的区别对待,竟然也有一种被喜爱的错觉。
就像他从未在她面前摘下过眼镜,可她自初见的那一天,就已经看过那一双灰翳满蒙的眼睛,毫无疑问地知道这双眼睛背后的事情——只是不在乎。
茶杯里漾开清波,黑瞎子从水中倒影看到自己完美的笑容,亦知道墨镜之后的眼中并无温柔可言。
这种情绪伪装对神仙来说真的有意义吗?想必是没有的。
真要算起来,这种伪装时隔多年出现在他的脸上,再一次地,不是为了欺骗他人,不是为了闲着无聊找点乐子,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竖起一身外壳,保护真实的自己不被扰乱。
而这种脆弱的外壳能够起作用的根本原因,还是神仙有意成全。
太脆弱了,像是置身雪崩之下,无处可逃,随时将被掩埋,窒息而死。
人要怎么战胜自然的伟力?
人要如何反抗神明?
他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但……如果是那种精神的摧折,从此失却自我的死;灵魂已经死亡,身体俯首为奴,这样的死,这种折辱,他不能接受。
视线只在茶水短暂停留了半秒,黑瞎子扬了扬下巴,笑道:“怎么,看上我家花爷了?”
没曾想她真的回了一句:“很漂亮,很璀璨,你眼光不错。”
黑瞎子剥虾的动作一顿,墨镜之后的灰色眼睛稍稍睁大又放松,淡定收了一道来自小花的隐蔽眼刀,脸上笑意不减:“怎么个璀璨法,元姐姐给详细说说呗。”
便听她说:“像钻石切割出来的极致光采,非常亮眼;这在人类身上很少见,毕竟……”
毕竟对一个人灵魂的切割,很难每一刀都恰到好处。
不需要说完,解雨臣也能听懂那未尽之意。
并不反感,也没有产生厌恶,分明是“漂亮”的评价,他的心情却是不可思议的平静;因为他知道,无论漂亮还是璀璨,都并不是评价的外表。
解雨臣轻轻放下茶杯,目光与神仙交错时不曾稍稍变色,垂眼自顾自续上了茶水,遥敬一杯时,面上从容依旧。
神仙也饮了一杯,但黑瞎子知道,她不是敬的小花,而是敬的小花背后那个人——
对她而言,解雨臣是人间盛景;但真正或可一敬的,是一手造出此等盛景的人。
黑瞎子的目光掠过张起灵。
若说小花的璀璨是盛景,哑巴呢?算是人间一处奇景吗?他自己又如何呢?
……毫无意义的对比与争胜心。
若是往常,或者只要换个对象,黑瞎子都能毫无心理负担地调侃下去,问问她眼中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甚至强迫对方给几个人按照好感度排个序,假如自己的序列在前,就好一顿洋洋得意,假如序列在后,那就又卖一吨的惨……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像现在这样的缄默与克制。
最终只能岔开话题,若无其事地卖个萌,貌似没心没肺:“元姐姐很喜欢小花的嘛。”
随即转向小花,一本正经道:“不过你可别喜欢元姐姐,她没感情的——因为她只爱我一个~”
神仙似笑非笑地垂下目光,投向他。
黑瞎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解雨臣默然无语,张起灵缓缓收筷。
别问,问就一句话:黑瞎子,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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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知道黑瞎子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乖巧,知道他的心底深埋对我的忌惮,甚至是程度相当的仇视。如果有杀了我的能力和机会,我想不到任何一个让他迟疑的理由。
想必以他的聪慧,也知道自己不可能骗过我,保持着这样的伪装,只是表明了有求于我、不愿得罪我的态度而已——我完全不介意。在我看来,这种野性难驯未免不是一种值得喜爱的特点,也并没有去强行驯养、改变他的意愿。
有点像凶残起来连主人的面子也不给的藏獒,抑郁绝望时宁愿一头撞死,又或者挣开绳索,从天台一跃而下,才是成全了它的灵魂。
现在他有求于我,用一些在他看来颇具意义的动作委婉地请求,又惧怕被我留下,发自灵魂地拒绝且战栗;即便如此,也要撑起一口气驱赶其他接近的同族,打着“危险,勿近”的暗号,这样子,倒也有几分可爱。
我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