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走出办公室,她突然反应过来两步跨上前叫起来:“哎不对等……”
“段老师,哪去啊?”
听到声音,段清像冻住了一样停住脚步,她看着门,明明那么近,又好像那么远。
衣逐闲没追也没动,他低着头,慢慢把饼干包装拆开,又慢慢地拿起饼干,段清回过身,衣逐闲正拿着一块柠檬樱花味的饼干,望着她,轻轻咬了一口。
没有评价。
两人几步之隔,都没有再说话了,段清静静地站在原地,看衣逐闲吃饼干,福利院的窗户射进日光,衬得他就像一件闪闪发光的精雕艺术品。
他相貌身材一等一,她一直都知道。
段清捏了捏拳,又很快松开了。或许不是只有相貌和身材,他的家世,他的背景,他的社会地位,段清都望尘莫及,这是她第一次清晰而直观地感受到,原来人与人之间,有着如此巨大的鸿沟。
也许他们俩最好的结局,就是她站在一头,然后看着衣逐闲站在阳光下,惬意悠闲地吃饼干,无论这饼干是不是她做的。
衣逐闲就吃了两块饼干,一块柠檬樱花味的,一块巧克力味的。不知是不是觉得不合胃口,他把饼干盒放下,段清就走出了门。
小于在给他们上数学,后门开着通风,段清悄悄走进后门坐在最后一排的板凳上,有后边的小朋友注意到她,纷纷朝她露出惊喜的目光,段清做了个嘘的手势,他们又恋恋不舍地转回去。
小于也注意到她,冲她笑了笑,继续讲课。
这里的小朋友有一半以上都是先天残疾,还有的是被父母遗弃的正常儿童,他们端坐着,认真听课,眼睛里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求。
教室最后一排摆着他们亲手种的小吊兰,橡胶木马和皮质沙发上脏兮兮的,段清撑着头看着他们的侧脸和背影,陷入了沉思。
段清不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也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恰恰相反,她的家很完整,有爸爸也有妈妈。
和大多数有父有母的孩子的成长轨迹一样,段清要读过幼儿园、读过小学、直到上初中、高中,甚至大学。但她又和大多数父母双全的孩子不太一样。
她的临摹绘画会被撕烂,象棋棋盘会被掀翻,她小学时,老师夸她写作很有天赋才华,她笑着拿满分作文纸给妈妈。
“那又怎样,肯定是抄的。”妈妈搓着麻将,一眼没瞧地、毫无根据地,给她的作文一锤定音。
段清写作文,题目是我的父母。
她盯着那行字,捻了捻笔杆,用拼音混杂着汉字写下:我爱我的父母,我还记得有一次我生病了……老师看了,摇了摇头,说,千篇一律;于是她写实,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给她做了很久的心理辅导,说,重写。
段清初中时,有一个同桌叫小付。
初中的小测试经常被老师要求同桌互批试卷。段清看着小付画下的红叉叉,对他提出请求,小付,可不可以给我批松一点?这个语文阅读这里我觉得我还能得点分,我也可以给你批高。
小付不希望段清的成绩比他高,一瞥她,有什么好改的,你求我啊。段清哀求道,我求求你了。小付下巴一昂,露出讥嘲,你跪着求我啊。段清没什么犹豫地在全班面前朝他跪下,短一截的裤腿下露出藤条醒目刺眼的抽痕。
她不喜欢吃饭,不喜欢看电视,不喜欢一切会和父母呆在一起的时刻。他们有着深入骨髓的思维和行为模式,把圆形的段清强行装进方形的盒子里,段清挤压着,哭叫着:爸爸妈妈,求求你们!我好痛,我好痛……
“不准哭!动不动就哭像什么样子!”
“你就是我最大的累赘!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和你爸/妈离婚了!”
“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看看隔壁xxx成绩多好!”
“怎么就考了这么点分?这么简单的题都能做错!你是猪吗?脑子里一天天想的都是什么?!”
“女孩子还一点都不听话!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孩子!”
“在我屋里白吃白喝我可养不起你,养条狗都会摇尾巴,养你有什么用?”
……
父母的话像是一盆又一盆的污水,他们撬开段清的脑壳,一次又一次灌进去。污水从段清的眼中流出来,水减少下去,又重新满上。长年累月,在内壁留下厚厚的永远也洗不去的污泥,残害她的身体,损伤她的智力。
深夜,她解着题目,化学方程式突然在她眼前变成沼泽地,尽头好远、好远,她跨不过去。
父母的鞭子一鞭又一鞭抽下,她的泪水打湿习题,大颗大颗,变成了放大镜,镜子一头徒然放大的文字一瞬间有了生命,它们跳出来、围住她,抓住她,困住她。
她无比厌恶着人们热爱的青春,因为自由要付出的成本,就是她青春二十多年有期徒刑。
“你爸爸妈妈也说过这样的话?”段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