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儿醒过来的时候,四周都是暗的,空气又浊又稀,她喘不过气。她左右挣一挣,脱壳一般脱出身子,才动了那么几下,就觉得浑身脱力,头晕眼花,再次蔫下头,卧好。
四郎的声音传来:“喝点水吧。”
一个水碗被递到她嘴边。她小抿一口,水灌进喉咙里,咳嗽,这一声咳嗽激起更多的咳嗽,一时间,这间屋子里的人都开始咳嗽起来,一浪高过一浪。
团团儿嘟囔:“好烫,凉一下再喝。”
四郎默默把水碗放下,稍舒展一下腰背,重新抱好团团儿,“辰时尚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四郎说话的时候,团团儿可以听到他胸口的震动,她觉得心定,头却很疼,轻声问:“这是哪儿?”
四郎道:“我们已经出了格聂山。这里——算是暂时落脚的地方。”
团团儿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她看到破败的大屋子里只亮了一盏灯,地上横七竖八卧着各色的人,挤得几乎下不了脚。有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坐在屋子里唯一张书案前,在那盏昏暗的烛火下提笔写字。
她抬头,看到一根粗梁柱,旁边一尊断了头的石像——衣饰已不是中州样式。
他们出了白马关?
团团儿用舌头舔一舔干涸的唇,唇上破了皮,触到湿润的舌如被小针扎一下,“我口渴,你再喂我喝点水。”
四郎把水碗拿起来,小心喂,却喂不进去。
团团儿才咽了一口,又吐出来,“还是好烫。”
四郎仍是无言。
团团儿突然觉得不对劲。
山村野地哪里弄来沸水?这水凉了那么久,还那么烫?如果这水是烫的,口腔里也应该是烫的,怎么到了喉咙里才觉得烫?
团团儿努力抬起手,把手指伸到杯盏里,竟然是凉的!
原来不是这水烫,而是——她的喉咙里长了东西,水灌进去,自然会觉得疼。她想起药师郎死前的话。虽然因为晕倒,她只听到前半句,但前后一联想,就知道自己病了,并且必然病得不轻。
团团儿把头刻意离开四郎的胸口,“我这病会传染吗?”
四郎沉默了好一会儿,揉着她背心,“至少不会传染我。”
那么,就是了。
她后心正觉得凉,被他温暖的掌心一贴一揉,倒是舒服了许多,深知覆水难收,劝也是白费口舌——他不会离开她的,便乖乖重新躺好,闭上眼。
慢慢地,她开始觉得痒,浑身如有千百只虫子在咬她的皮肉。虫子要从她喉咙里爬出来,所经之地,脓血充胀,随时要破开皮来,滋出血水。
好痒啊!
好疼啊!
四郎察觉她的身子微抖,问:“很难受吗?”
“嗯。”团团儿说话时尽量不扯到嘴角的破口,痘疮渗出的汁水挂到舌头上,舌根咸咸的,她得小心翼翼不让口水泛滥,否则,咽一次,喉咙就被刀割一次,“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四郎道:“我们出手及时,他们的父亲尚未遇害。他醒来后,我与他找到了出山的路,前日,我们分开了。”
团团儿道:“我竟然昏睡了三天三夜。四郎,你实话告诉我,我得了什么病。”
四郎轻轻吐出两个字:“虏疮”他把头凑过来,下巴贴着她的额头,将她抱得更紧些,“别怕。”
他身上很凉,她身上很烫,凉意一下子从他那儿钻到她身上,激得她打冷颤,抖索身子。他搂她搂得更紧了。
团团儿哑然道:“我不怕。”
四郎道:“睡吧,睡醒了,吃药,再睡一觉,就好了。”
团团儿说:“睡不着。”
四郎沉了一口气,把团团儿抱起来,两人一动,引来旁边卧着的人不满,那人嘴里嘟囔几句,翻过身子,继续睡。
四郎抱着团团儿在拥挤的大屋内走来走去,时常要跨过地上的人,他却将气力控制得很好,一点都不颠不晃。桌案边的书生抬起头,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微笑着让他们不要闹出声音来。
团团儿被四郎轻摇,睡意渐渐袭来。她软下身子,在半梦半醒间,问:“止厌,你说妻子死了,能好活是最好。所以,我若死了,你也会好好的吧?”
四郎轻声“嗯”一下。
团团儿轻骂一句:“真没良心啊。还不如那个药师郎,人坏,却懂得为妻殉情。”
“我不会殉情!”
四郎这一说话,惹来书生再次抬头,冲他摇手。
团团儿半睁开眼睛,“我知道的,你没有。”
四郎压低声音,“殉情只是一厢情愿。”他将团团儿往上颠一颠,再次抱稳了,才慢慢悠悠道,“人活着,才能在记忆里与逝去之人再次相遇。活着,意味着逝者永生。”
良久,团团儿吁一口气,“止厌,你相信人死能复生吗?你和我注定生生世世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