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景入秋以后,一连下了几天的雨,空气是潮湿的,室内昏暗闷热。
盛希这几日一直在发高烧,请病假在家休息。
时清萍在身边照顾他,一个身体强健的男孩子生了病也跟打了蔫的茄子似的蔫头耷拉脑的,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她熬好粥准备进屋,到门口时站住了。
女人的眼眶一下子酸涩了。
盛希坐在床边,宽阔的脊背佝偻着,乌黑的头发垂在额前,他手里拿着木质相框,手不停地在上面摩挲,时清萍以前收拾他房间的时候看到过那个相框。
照片上是一个姑娘。
时清萍吸了吸鼻子,敲他的房门,盛希抬起头,将相框搁置在身后,她走进来,将粥放在柜上,在他一旁坐下,双手绞着放在大腿上。
“小希啊,再量量体温,看看烧退没退。”
盛希额头上贴着退烧贴,整张脸都是苍白的,他说:“刚量过了,还是有点烧。”
时清萍语气着急,“这都这么多天了,去医院吧。”
他摇了摇头说了句不用。
沉默了一会,他忽然笑道:“可能得去给我妈买束花了,这几天总能梦到她。”
“没准这几天高烧不退就是她在怪我。”
时清萍嗔怒了一声:“臭小子,胡说什么呢。”
“不过,确实应该去看看。”
他点了点头。
“时姨,问你个事。”
她看向他,“你说。”
“我如果不结婚的话,你们能接受吗?”
“我们肯定还是希望你能成家立业。”
答案很明显,不能接受。
他勾了勾唇,“可我还真考虑过以后自己一个人过,然后给你们两个养老。”
“你现在刚二十出头,说结婚还早些,以后遇见喜欢的人你肯定就想结婚了。”
他也没跟她争辩。
只是道:“或许吧。”
翌日上午,盛希买了束马蹄莲来到墓园,雨水侵袭过的草坪潮湿黏腻,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今日空中下着牛毛细雨,细细的丝轻飘飘的滑过脸颊。
盛希将马蹄莲放在墓碑前。
雨水没过的金色字迹更加明亮,雨丝浸过他锋利的眼眉,绽出一抹凉意。
他眼眶红红的,声音沙哑:“妈,知道你怪我好久没来看您了。”
“——我这段时间实在是太糟糕了。”
“我总是梦到她,梦见她哭,梦见她叫我的名字。”
“可我——”盛希声音哽咽,“不知道她在哪里,也找不到她。”
只有在苏因蔓面前,盛希才会吐露内心的委屈。
也只有在苏因蔓前,他能像个小孩。
“妈,她长得很漂亮,如果您能见到她会和我一样喜欢她。”
“可她就是扔下我了,什么也不说,就不要我了——”
盛希伫立在母亲的墓碑前,泪水淹没在雨水中,他垂着眼低声抽泣。
他很脆弱,比任何人都心软脆弱。
——只是,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根深蒂固到骨子里的脆弱。
——没人知道,盛希有多么多么害怕被抛弃。
盛希大学时认识了范斯辙和虞嘉时,三个人一起成立了工作室,创业初期,步履维艰寸步难行,他将苏因蔓的遗产作为启动资金,后续的合作伙伴是他一杯酒一杯酒拼出来的。
倔强高傲的少年步入社会被狠狠击打,喝酒陪笑打脸是常有的,他放下曾经所有不可磨灭的傲气,只为用自己的实力闯出一片天地。
盛宇政的家底足够供他衣食无忧一辈子,或者让他创业不这么艰难,可他不要父亲的帮助,偏要自己闯。
硬闯。
头破血流也无所谓。
不知道在和谁较劲,倒像是在证明些什么。
——所以
他拼尽一切,用了十年的时间
在珠宝界创下一个属于permanent的时代。
昔日少年已成王,今日顶天立大地。
这就是盛希。
因为长期的应酬,盛希弄了一身的毛病,肝脏脾胃都不好,药盒子一堆堆装在抽屉里,同时睡眠也不好,偶尔焦虑时,成宿睡不着觉。
第一次在埃菲尔铁塔看见她的时候,盛希是想上前去打招呼的,但是他看见孟久遥的身旁有另外一位男人,为她戴墨镜,为她戴遮阳帽,举止亲昵。
女孩红唇扬起,笑的开心。
盛希以为她,再遇良人。
他乘了当天最早的航班回了南景,回家以后甚至没来得及换洗衣服,把压在抽屉下面的笔记本拿了出来,一双黑眸紧紧锁住上面的字迹,刹那间,眼泪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