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安端着托盘呵着腰立在檐下,唇边带着笑,褐灰色的眼珠儿却是冷冰冰的:“太后娘娘也是为了薛姑娘好,更是考虑着姑娘的名声。咱们大裕人都是有血性的,哪能由着贼臣摆布,姑娘您先在前头走着,太后主子随后便到。”
他施施然掏出一张黄绢:“太后懿旨。”
执柔沉默地跪了下来。
这是一封册封她为太子妃的诏书,因为来不及等大学士润色增删,措辞也显得分外仓促朴拙。
申安把诏书交到执柔手里,笑意高深:“太子妃娘娘,恭喜啊。”
他上前一步,把装着白绫的托盘举起到执柔面前:“请吧,娘娘。”
左不过是一条命,执柔望着那条绫子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辈子活得稀里糊涂的,生与死都由不得自己。有时候坐在那,我也总觉得自己像是个空壳子。主子们的话像是大山似的,说要初一压向我,便断然等不到十五。”
申安仔细打量着这位薛姑娘,她娉婷地立在春风里,半边身子濯沐着春阳,鬓边的发丝、脸上的绒毛都像是撒了一层细密的金粉。说出口的言语没什么情绪,脸上平静的神情像是莲台上的观音。
“太子妃娘娘这是心里对主子们有怨?”
“岂敢。”执柔抬手将白绫抓握在掌心里,滑腻冰凉的触感从指缝间漏出去,“常侍若到了太后娘娘跟前,劳您帮我带一句话。”
“什么话?”
“执柔身死之后,请娘娘赐一把火,烧作飞灰,撒入江河。我阿翁战死于渭水河畔,万川归海,我只愿能与他们早日相见。”
那时,她已经铁了心要赴死了。这些年来日复一日为人鱼肉,当真是叫人打心眼儿里厌倦极了。她如今半只脚从黄泉路上迈回来,听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口口声声一同殉国的主子们都有自己的退路。他们想要的无非是她一人的性命罢了。
薛则朴没有注意到执柔的出神:“国不可一日无君,父亲也在为此事头痛不已。他到底是大司马,为国分忧也是份内的事。”
只要活着一日,便被迫要在这掖庭深处泅渡。执柔靠着引枕闭上了眼睛,心里一片酸涩。
薛则朴却以为她是困倦了,于是站起身来:“执柔姐姐,你才好些,尽早休息着。过几天我再来看你,行吗?”
他目光真挚,语气又似有若无地带了一丝恳求,见执柔缓缓点头,薛则朴倏尔一笑。
从这依稀的笑容里,执柔终于能将眼前的少年和过去那个追在她身后的小尾巴联系在一起。
于是她浅浅笑起来,蘸着水写:“好好休息。”
薛则朴的目光立刻明亮起来,晶莹剔透:“好!”
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了,执柔睁开眼看向他离去的方向。薛则朴的宽衣大袖上面金丝银线交叠缠绕,好似一张密密匝匝的巨网,要将她吞没其中。
太后与太子后来的事,执柔也是陆陆续续从下人们口中得知的。光禄勋并数位内史趁着永福堂乱起来的功夫,护送着太后、皇后与太子一道,换了衣物趁乱出了城,如今已至益州。追随者数万之众,太子齐桓已在昨日登基为帝。
齐桓本该是名正言顺的天子,只是薛伯彦权倾朝野,他不认这个皇帝,大臣们也不敢认。除了连夜跑去益州追随齐桓的数十大臣外,未央宫里的旧臣们私下里仍叫他太子。
执柔听过后也没说什么,她颈子上的伤还没好全,闲暇时除了立在窗下发呆,便是临窗习字,一晃又是数日。
那日是大行皇帝的小殓,整个长安城笼罩在渐渐的春雨中。
却玉走在执柔旁边替她撑伞,二人才从谨元殿回来,沿着青砖路往北走,两侧修得高深的城池,逼仄地倾轧过来,倒映着灰蒙蒙的天,总叫人心里惴惴的。
“姑娘的嗓子可算是好些了,那时太医们说得很是吓人,说姑娘的嗓子怕是要倒了。奴才那时心里当真是害怕,姑娘这般玉骨窈窕的人,声音却像男人一般,岂不是要叫人误会了。”
宫里没几个人知道太后册封执柔的事,她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却玉说话的时候声音虽不高,脸上的神情却很是生动。执柔被她逗得发笑:“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头等幸事了,若真成了那样,我也是受得住的。”她声音仍哑着,眉眼弯弯的,像是画上的仕女。
两个人挤在同一把伞下时,外头细雨蒙蒙如梦似幻,总让人觉得回到了江陵的将军府,而不是这令人时时处处都胆战心惊的未央宫。
途径了一处宫苑,层楼高起,顶子上单檐四角攒尖,盘龙舞凤、绣柱雕楹。门楣上题了“承明”二字。
灰压压的天空之下,这座宫阙显露出几分低调的雍容。
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朱红的门便开了,二人下意识看去,只见院子里竟站着十来个医官模样的人,个个神情肃穆,无一人高谈阔论。一个男子急匆匆地从里面冲了出来,他头戴爵弁,身着灰绿色深衣,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