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寻常的影子慌不择路,溃不成军。
陆时微反应极快,利落地弹指扑灭烛火,惊声呼喊:“江予淮!你做什么!”
只消模糊的一眼,她就看出来他是剥下了那张陈旧又斑驳的皮,完完整整地露出内里的模样。
鬼魂没了人皮的庇护,绝不能见天日。
她亦是惶然,立即把在瞬息间能想起的各类禁制法术排山倒海般使出来,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拦住他。
失了人皮的鬼魂,也就失了倚仗,他灵力滚滚衰退,很快就被层层禁锢逼入绝境。
背后的一扇窗虽看似开着,实被汹涌的灵力封得严实,动弹不得,他只得团身缩在窗沿下的小角里。
连发出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似是真的怕极:“你别过来。”
“好,我不动。”她也失了一贯的冷静自如,近乎于哀求地说:“那你也别跑了,不要跑出去。现在这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的。”
他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冷静下来些,竭力镇定地说:“你见过的那些表皮上的裂纹,其实和我真正的样子比起来,不值一提。”
“我根本不是你以为的模样,和扶风郡一心苦读的江予淮早就不一样了,是特别特别难看的。”他越说声音越低下去,对自己的品评极致残忍。
她恍若未闻,慢吞吞地蹲下身,捧着脸思量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变故因何而起?是为了诛杀那恶鬼留下的吗?”她顿了顿,又添上句:
“你若是不想说就别说了,早些完成画皮吧,听说新鲜的人皮放太久就不好用了。你现在不想见我,我出去就是。”
话刚说完,她堪堪站起身,外间恰有惊雷划过,酝酿出石破天惊的响动声。
是要下倾盆大雨的征兆。
她闻声怔住回望,狂舞的闪电随之而来,在刹那间照得整个漆黑的小屋亮如白昼。
她看见了。
与那些小洞和裂纹相较,确实触目惊心得多,甚至寻不到几分和他常用皮相的相似之处。
从脸上一直到身体上,尽数是翻卷起来的皮肉,如同被反反复复地灼烧过。有大多痕迹是结了痂,然而尚有几处宛如新鲜的,流着深浅不一的血痕。
大约和她想象中的厉鬼也无甚差别。
他当时一定很痛吧。
但奇异的是,她并不觉十分害怕。她见过的断手断脚掏心挖肺的鬼魂死状有很多,但身体上的伤痕能甚于他的,屈指可数。
角落里的江予淮瑟缩得更厉害,在光芒乍现时就反射般把头埋进了臂弯里,恐怕是恨不能凿洞埋了自己。
这是个天大的心结。
她不想走了,无赖地一屁股坐下,以带着些许撒娇的口吻说:“打雷了呀,大概会下好大的雨。我有些怕,你要不要留我一下?”
意料之中的不得回应,陆时微厚脸皮惯了,也不气馁,只当他不言语便是同意,自言自语地讲下去:
“我从小见过很多的鬼,死状恐怖的多了去了,但他们都不在乎,滞留在人间都是为了了却心愿而已。他们牵挂的,大概都是时间不够长久,你已然比他们幸运好多。”
“江予淮,相貌终究只是皮囊而已。我起初确实觉得你生得好看而神往,但后来我知你待我很好。你长成什么样子,都是吓不跑我的。”她兀自喜滋滋地笑起来:“我胆子大呀,厉害吧?”
她本以为他未必在听她说话,指不定只想把她扫地出门,但念念叨叨几句后,石雕般静坐的山鬼忽的动弹了一下,哑声回应:
“是和我结契的恶鬼,他离开时说,要让我永生永世,都不能再敢以真实面貌示人,只能将一张假皮穿到天荒地老。”
他的声音愈发低落:“你看见的江予淮,那张我爱重的脸,已经是千方百计修补过的,眼下是支撑不住了。”
屋外果真已经下起了滂沱大雨,阵阵的雨声沉沉地敲打着地面,他几乎以为是回到了和恶鬼割席的那个夜晚。
他初为鬼,有太多不适应不明白的地方,苟延残喘地续了命,但除却以吞吃人肉的法子增进灵力外,他并不会其它的法术。
初时他因血腥气味而兴奋异常,陷于魔怔中。后来他挣扎着从迷蒙中劈开一晌的清醒,方知自己已经满手鲜血,罪无可恕。
是远比想杀的仇人的血多得多的罪孽。
恶鬼在一个雨夜遭他绞杀,他付出了所有能付得起的代价,了无生息地在泥水中沉睡了一个月才再度苏醒。
从此他憎恶雨天,令他满身泥泞。
“我这个人啊,不对,几百年前就是鬼了,用千疮百孔、恶贯满盈来形容都不为过。时微,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自从修鬼道有所成后,他向来是高高在上地审视其他人。毕竟无论是修仙者,还是小妖怪,反正能与他比肩的甚少,都以为他如登云端,不可一世。
只有陆时微在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