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樊以星在九月中旬回国,落机上海浦东机场。她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到这块土地。
乘机的十几个小时里,她辗转反侧许久,难以入睡,透过机窗向下俯瞰,是万家灯火通明。情到深处,十分潦草地做了一个决定,落地随机挑选一座南方江水小城定居。
说是随机,她还是去了父母所在的城市。
自从家里公司倒闭,负债累累,北京的房子被法拍,父母便带着弟弟,回到南方,那是樊家最初发业的地方。
小城生活节奏极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的夕阳很美,让她情不自禁想起伦敦,那时大片大片的火烧云,会将天空染成玫瑰色。
没有阴晴不定的天气,没有混乱的人群,没有种族歧视,没有时不时飘荡大.麻味的街道,没有让她焦虑的学业,仅仅只是一场日落。
她喜欢在这个时候离开公寓,徒步走好几公里,前往附近的公园发呆,看来往的游客逗鸽子,或者是漫无目的地穿梭于人流中。
街边有激烈争吵的情侣,桥上有牵手漫步的老人。
等天色渐晚,凉意袭来,又回到公寓。
拿出傍晚在Sainsbury买的鸡蛋,为自己煮上一碗热乎乎的蛋汤面。
家里断供后,除了每周昂贵的房租,吃喝开销也是问题。白人饭能下口的极少,中餐价格不便宜,她不得不学会自己做饭。
久而久之,逛超市成了娱乐活动,捡黄标是为数不多的快乐之一。
夜晚偶尔下起突如其来、连绵浪漫、不解风情的小雨,路上微黄的灯光,倒映在雨水制成的镜面,雨声淅淅沥沥。
没多久便停下,空旷幽静。
她坐在靠墙的书桌边赶due,一时竟忘了时间,凌晨楼下的醉鬼大声吆喝,才回过神来,已经是第二天。
在南方小城,樊父开了家超市,早出晚归经营,或许是曾经吃过亏,如今格外细心。可再怎么精打细算,也难逃小人魔爪,倒闭的公司,便是先例。
“向月呢?”樊以星坐在阳台小桌边,晒着暖阳,大口吃着阿婶给她现炒的几道小菜,朝房里的母亲问道。
“他呀,这不考上北京的大学,应聘一家公司,假期在外面实习嘛。”
樊向月在家里出事那年,从日本高中回国,跑起外卖,又在父亲的训斥下,重回校园。他不要命似得恶补成绩,适应国内的高考制度,拼得一个不错的成绩。
“他这小子,倒是不错。”樊以星有一句没一句和母亲聊着日常。
当年破产,她和弟弟做了截然不同的选择。她没有放弃学业,而是申请提前毕业,如今也算是学业有成归来。
回国的日子里,樊以星渐渐将自己的生活拉入正规,淡化曾经的人或事。
离开时常小雨,阴晴不定的伦敦,置身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的东方画廊,拥抱无限明媚的江南水乡。
更重要的是,忘记那个人。
那个突然插进她生活,给她递上一杯蓝色玛格丽特,开着超跑陪她穿过瑰色日落,为她准备万支玫瑰长河庆生,地铁站罢工送她回家,大雨磅礴时为她撑伞的人……
樊以星在伦敦生活七年,如今回国待在父母身边,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接近三年。
人生十年之久,她从未经世事的女孩,成长成明辨是非的大人。还有多少十年,陪她流浪?
她叠好最后一件衣服,装进行李箱,拉链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真的要走吗?”樊母撑在玄关边,眼里的泪水即将溢出,向前追去,不舍地询问。
“嗯。”樊以星站在门口淡淡点头,过了几秒,她舒展双臂,上前抱住母亲,用手试去母亲眼角的泪。
樊以星又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回北京。
这次不再是莽撞行事,这是她深思熟虑许久,才说出口的想法。
生活就如同白开水一般,由最初的滚烫,慢慢冷却,冲淡了热情,只剩索然无味。
小城的生活,就是这杯水。
高铁列车快速前行,几个小时穿过半个中国,车厢行人都很安静。
她订了靠窗的座椅,迷迷糊糊睡了许久。脑子里的回忆碎片,如老电影穿插进来,一格一格自动播放她跌宕起伏的一生。
生于江浙,长于华北。有南方人的温婉,也不输北方人的傲骨。
十六岁赴英留学,二十岁家道中落。享受过纸醉金迷的生活,也体验常人的平淡无华。
……
这是极其不安稳的一觉。
樊以星睡意朦胧时,被车厢小孩的哭闹声吵醒。窗外是一块块广袤辽阔的麦田。正值六月,是天津麦田收割的季节。
风吹麦浪,她仿佛听到风声呐喊,野心勃勃。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北京。
此时三年前碰到地面的双脚,才算真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