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至此,父兄呢,姑母呢,她的家人不可能会抛下她,可是她不敢轻易询问。
事实竟真的如她朦胧臆测,他们没有来救她,因为他们早就更先她一步,死别生离。
她忍不住看向身后高立的殿墙,乌黑的夜色包裹倾轧上她。
所以白兰即,这就是你唤我来的原因吗?
你现在在哪里?
你是在,像我求救吗?
白兰即仿佛感知到她的诘问,面色惨白,心神已乱。
十五岁的她只能在这些寥寥数语中窥得一个结局,于二十五岁的白兰即来讲,是字字血泪。
扶康元年,帝后出征,大胜而归,的确是民间美谈。
可那其实是险胜。
新帝登基,急于想站稳脚跟证明自己的能力,于是程桓贪功冒进,结果被俘。
白兰即和两个副将生扛此事不敢泄露,否则军心溃散,圣手难医。
当夜她豁出性命孤身闯营,撞见乌赫的世子夜审程桓,杀之救人。可是陈桓一条腿却被北狗打断,御医院几个日夜不曾合眼,还是没能完全治好,留下了跛脚的毛病。
后来陈桓便厌恶骑马了,他变得刻薄易怒,可他对所有人发火,却未曾与白兰即动怒过。
白兰即想,程桓待她是很不一样的。
她不是没听过旁人的指摘,宫里那么多张嘴巴,总能把风吹到她的耳朵里,外面都说皇后亲征,旁人不知道还以为大昭无将,没有男人堪用,这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白兰即并未在意,她自小习武一生为此倾付,要是程桓让她就此不再上战场她定然一口拒绝,可程桓只是垂着眉目,讲自己无用,白兰即就实实在在的心软了。
她做了此生最重要的一次让步。
那时候程桓为了把控朝中势力,创立羽卫,以龚若凝的父兄等寒门为首的代表对抗世家,可他滥用亲信,放任外戚势力助长,朝堂权柄分裂,内斗消耗着国库和大昭的气血。
白兰即为此诸多劝阻,可是收效甚微。
皇帝要斗败时,恳切地讲他需要白兰即。
白兰即只好从中周旋平衡,亲自登门拜访臣子,收拾烂摊子。
比起这个无势的新帝,朝中老臣们更愿意卖同样门阀出身的白兰即几分薄面。
程桓知道她从不喜那些诡谲谋术,便给她指了两个谋士随身。
白兰即从无到有,竟然也学会了上位者的恩威并用、虚与委蛇。
可白兰即厌恶这样的日子,她在寝殿偷练浮琅剑的次数越来越少,却更频繁想念起少时跟哥哥们在澄郊跑马的好时光。
初见程桓时,他讲白姑娘是都城的琳琅珠玉,我是他山之石。
后来他讲讲启仙殿里还有这样大的练武场,传出去不像样子,但是他愿意陪白兰即一起丢脸。
白兰即最终还是将它拆掉。
他讲臣子们指责他过于宠爱皇后,将启仙殿修缮得峻宇雕墙。
于是白兰即自减用度整肃后宫风气,顺便收拾出几桩不得了的贪腐勾结,无意得罪了一半世家。
他讲今日谁又给他送来了贵女美人,将她们小意温柔、淑贵雅趣,但是都被自己拒绝,他讲白兰即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妻子,只要她肯为了他改变一点点。
白兰即收敛性情,学仪态,装大方,辅政事。
也逐渐喘不过气。
程桓并没有打压和指责她,相反只是苛刻自己。
可白兰即在迅速凋零。
皇帝的宠爱是一场围猎。
她独自在巢穴中自我反省、疑神疑鬼、瞻前顾后、持重谨慎。
后人说起那位废后,极少提及她的功绩,只评:白氏女,少笑、冷肃,帝厌之。
扶康五年白家交出兵权后,皇帝将白家军拆分成五只,填充进其他的军队,让精良的白家军当马前卒送死,她最骁勇的两个副将没有阵亡战前,却在撤退时被当成了诱饵抛弃。
帝乡不可期。
龚若凝便是此时进宫的,在白兰即身上找不到的乖顺讨巧却是龚若凝的标志,程桓头也不回地扎进温柔乡。
白兰即的伤心从不肯在人前。
也是一年皇帝彻底露出了他的獠牙,为防白家东山再起,不惜与毗邻的启逻国交易,提供核心的冶铁技术,与他们共同对付草原。
启逻国原本就靠着冶铁技术依附大昭,如今再无掣肘,但若一朝反水,帮着草原对付大昭,那草原的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直刺大昭腹地。
养虎为患。
可是白兰即已经无暇抵制了,她斡旋于皇室对白家的忌惮,奔波朝堂对哥哥们的弹劾,焦虑得整夜不能安睡。
她与皇帝已经水火不容,程桓却自己找上门来提及此事。
皇帝仍是声音温和,他讲他孤注一掷,防的正是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