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啊!”太子轻声喟叹。
“是。”虞安不知太子问此话何意,只是小心地替太子穿好了鹿皮靴,又将太子的衣物都整理好,才从地上起身,束手站在太子面前。
太子从榻上站起身,慢慢拂了拂衣袖,仿若在拂去尘埃,又似乎拂去了别的东西。
“董谦何时入宫的?”他突然又问。
“董少监是陛下东宫旧人,先帝时入宫的,具体年月奴婢不知。”虞安的头低得更低了。
有些话,太子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发问,问自然有问的用意,只是他愚钝,不解其意罢了。
董谦是内侍省八位少监之一,掌管太子内坊局,东宫诸事皆由他统管。虞安是东宫内常侍,东宫服侍的所有内侍宫女都是他掌管。按理来说,他们都是太子信重的人,但是有时候,话是这么说,但事未必是这个事。
太子这次闹病,虽说现在有所好转,宫中却笼罩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凝重气息,直到现在,陛下始终没有发作,虞安就知道这事还没完。
或许,陛下只是在等着太子自己发作罢了。
“摆膳吧。”太子问了问话,却没有多说什么,抬脚向殿外走去。
“是。”虞安也不敢多问这事,只是跟在他后面,出了寝殿。
太子用过了膳,稍息片刻,又命人摆驾大明宫。
兴庆宫与大明宫之间,有夹城相连,太子要入宫,不需要从坊街中穿行,直接从夹城中走就是。
太子到达紫宸殿时,张叙正守在殿门外。
看到太子的仪仗,他疾步奔过去,亲手将太子扶下了辇车。
“殿下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我这几日精神好多了,来向陛下请安,诸公散去了吗?”太子问他。
皇帝平时上朝是在宣政殿,紫宸殿是内朝所在,能被皇帝在此召见议事的大臣,都是皇帝信重之人,朝臣们也以能入紫宸殿议事为荣。
皇帝议完事,有时会赐宴,太子才有此问。
“今日诸公都已散去了。”张叙扶着他,进了紫宸殿,才松手。
“儿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太子走到殿中,长揖为礼。
“是太子啊,平身吧,用过午膳了吗?”皇帝看到他,神色间淡淡的,语气中也听不出喜怒。
“还不曾。”
“那就陪朕一起用午膳吧。”皇帝放下了手中的笔,站起了身。
“是。”
这一顿午膳,用得不咸不淡。
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对他变成了这个冷淡的态度。
他数次张口,却发现,有些话,他还真的没法轻易说出口,所以他也只能沉默着用完膳。
膳后,皇帝坐在上首,太子坐在下首,陪他饮茶。
皇帝问了问他的身体状况,听到他说好多了,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太子挣扎了一会儿,给自己鼓完劲,才开口道:“阿耶!”
皇帝听到这个称呼,有些意外,连茶都忘了喝。
太子大概八岁上,不知谁和他说了什么,或者他自己想换称呼,突然也学其他人,唤他“陛下”,从那以后,就没再变过称呼,今日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皇帝认真看了看他,太子虽然消瘦了许多,不过眉眼间依然是他熟悉的那抹神情。
他的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问他:“怎么了?”
“阿耶!”太子发现这话既然出了口,接下去也没什么不好说了,他放下茶盏,跪到了皇帝面前,抱住了皇帝的腿,将头埋到皇帝膝上,“求阿耶替儿做主。”
他的声音有些哑意,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张叙正站在殿门口,看到这一幕,只觉得眉角忍不住跳了跳。
太子这招太狠了,直击皇帝软肋,这到底是谁给太子出的主意?
“好了,有什么委屈就和阿耶说,阿耶自然替你做主。”果然,他看到皇帝伸手扶起太子,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柔声安慰了太子几句,才抬起头来,对张叙说道,“宣何芳。”
“是,陛下。”张叙退出了殿门,吩咐小内侍去传何芳。
何芳是内侍省少监之一,掌管内务司,和张叙同为皇帝心腹,他们平时轮流在皇帝身边轮值,不用轮值时就去内侍省理事。
毕竟,他们的恩宠全部来自皇帝,在皇帝身边好好服侍皇帝,才有他们现在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