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韵拎着口袋回到屋子里,穆萍萍的被子被雨水打湿了一小块,正在想办法弄干,见她进屋,立马双手合十,“帮我把被子挂到绳子上晾一下,现在完全没法睡。”
“好。”
她们好不容易将被子挂在屋檐下的绳上,雨也落下了。
长夜漫漫,雨线痕迹斑斓。
她们站在屋檐下,看着乱飞的雨丝险险与被子擦肩而过,穆萍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滴到我被子上。”
又想起林泉韵拎着口袋回来,随口问,“怎么又把馒头拿回来了?”
雨幕中,她的声音被雨声吞噬,林泉韵凑近一点,才听清。
顺着湿润的空气,记忆拉回到一个小时前,在她莫名片刻,才说出不用还给她后,少年的神色越发冰冷,无甚情绪地说了句,“我也不要。”
带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薄凉。
不过,想到他们的背景,也可以理解。
穆萍萍愣了一愣,“他们是被下放的?!”
林泉韵收回思绪,慢吞吞地,“嗯。”
穆萍萍听到这声“嗯”,脸色大变,立马道,“算他们识相,知道把我们的馒头还过来,省得晦气我们。我们可得离他们八百米远。这种被下放的,说不定都心理扭曲了……”
和上午完全不同的态度,因为对方的身份。
林泉韵眼睑颤了颤,不论何时何地,她都不擅长对人释放明晃晃的恶意。
特别是这种,她不甚了解的人。
她还没应声,屋主突然从屋内走出来,她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看见她们,劈头盖脸就是怒斥。
“这么晚,你们不睡,我这个老婆子还得睡!”
为了能盖过雨声,她们声音放得大,打扰了老人的睡眠,林泉韵反应过来,歉然道,“不好意思,我们以后一定注意。”
穆萍萍也道,“对对对,实在不好意思。”
许是她们认错态度良好,婆婆的怒气也消得差不多,临走之前,她步子一顿,扭过头,看着林泉韵。
雨夜光线切割成碎片,老人家瞳孔也显出浑浊,看了她半晌,才语焉不详道,“丫头,你朋友说得对,池家那俩崽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语罢,没等林泉韵回复,她佝偻的背影融入雨夜中。
雨势忽的更大,几道闷雷,穆萍萍急道,“还是帮我收回去吧,再晒估计都打湿了,我就这样睡算了……”
林泉韵缓慢地收回视线,“好。”
她们两人一手抓被子两只边角,往屋里走,穆萍萍想起刚刚没说完的话,继续道:
“还有,你可别烂好人,我听别的知青说了,就下放的那个人……”
林泉韵静静听着,她不觉得自己是烂好人,只是大部分的人,和她都只是点头之交,在她生命中留不下任何印记。
既然如此,她很少因为这些不算重要的人,浪费一丝一毫的情绪。
“好像叫什么池惊寒,不光成分不好,还偷东西打人,不是个好东西,之前我还能觉得他弟弟挺好的,还给我们割猪草,现在这么一想,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絮絮叨叨的声音混在雨声中,朦胧空旷,听不太清,像一团吸了水的海绵,林泉韵便任由心思跟着连绵的雨丝空茫地飘远。
某个瞬间,慢半拍的思绪忽地一震,如晴空一道闪电,裂帛般撕裂苍穹。
她脚步猛地停住,一心往前走的穆萍萍,触不及防下,被带着踉跄几步,莫名其妙地扭头,“怎、怎么了?”
“你……刚刚说,池惊寒?”
不算陌生却也不算熟悉的名字被逐字逐句吐出来,林泉韵甚至听到了阵阵耳鸣声。
隔着雨帘,穆萍萍话语顿住,和她不明所以地对视,“对啊。”
清晰地传入林泉韵耳中。
1986年9月23日,数学家池惊寒自杀身亡,那天,她一觉睡醒,回到了知青岁月。
她并不觉得这两者有任何关系,因为她和池惊寒是两个世界的人,只因赵溪梅工作的关系,有过短暂的认识与了解。
她不可否认,知道这件事时愣了好久,一个鲜活的,甚至有过接触的生命就那么逝去,足以带来无数的思考。
有对无常的怅然若失,对生命意义的怀疑与胆怯,有对他盛名之下会这么选择的迷惘,有怕赵溪梅和林自华伤心难过……
种种。
但是终究与她隔得远,随着时间推移,一切都似云雾般散去,池惊寒这个人将在记忆长河中褪色成一个不起眼的一点。
因为本就不算熟悉。
可是眼前的一切,却仿佛指向另外一条道路。
那就是——
她的重来,和池惊寒的死亡有关。
因为他的死亡,她才重新来到这片土地。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