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公子寻的好地方,普通匠人看了眼前一黑,大师见了蹙眉,一字号的莫师傅瞥了一眼,便不忍再看。
此处立于九丈石阶之上,高处不胜寒。大盛虽盛行石砌筑基法,但这最高处往往只是设成观景台,便是有建屋子的,也并不常住。像杜公子那般一上来便开口说要建住所的,一百个里也难见一个。
三院,河泽堂。杜无明叫来主管的两位,即莫师傅和李承安,来他的屋子商谈设计图志的事。
杜无明不明白,“这至高处哪里不好?仰头是青天,低头是大地,活的多恣意!做什么要呆在人脚底,仰人鼻息?”
老莫道:“公子是有志向的人。但现在有个问题,老汉虽做了半辈子的图,设计的屋子不计其数,但从未在这高台建过院子。恐怕,所制之图未必合公子心意。”
杜无明挠挠头,“从未做过的事,就那般难?莫师傅,你再想想?”
老莫苦笑道:“老汉虽有名号,但年纪也大了,不比年轻时巧思不断。如今要做这新意的,需公子您出想法,好汉穷尽平生技,尽量还原。”
淦!敢情他请个制图匠,到头来还得自己想那院子是个什么模样!杜公子一阵头大,念着那小丫头就在一旁,只好压着不发作,但眉头已然蹙起。
莫师傅见人严肃的模样,慌忙着便要曲腿下跪求饶,心中暗暗叫苦,要是得罪了这位三少爷,他可就完了。一面心里也冤枉,请他的人完全没告诉他该做什么,他不敢违抗国公的威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跳进大坑。
沈无忧不喜这屋里气氛,也蹙起眉思量怎的过了这关。
小监工忽然道:“公子,在下有话要说。”
杜无明也不指望一个货郎能说出什么高见,只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自己坐回太师椅,架着副二郎腿。
李承安拱了拱手,谦虚道:“在下不是行内人,所言若有错,还请诸位指正。”
“真啰嗦。”杜无明撑着头,一听这文绉绉的话便打起瞌睡来,恨不得堵住对方即将发出的长篇大论。
李承安客气完,当即进入正题,“在下做的是买卖生意,想着这修园与做生意亦有异曲同工之妙。”
“哦?”杜公子掀起眼帘,生出几分兴趣,这两件事风流马不相及,能有什么相同的?
“我们做生意的总是要到不同的地方,千里风俗异,做生意要有不同的法子。”李承安道。
“是吗?那你岂不是要记成千上万种法子?”杜无明惊讶道。
“不必如此。我们一般将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拆了看,与大体特点相似的部分分了出来,以寻常法待之。至于当地的特色,便单独想了新法来应对。但即便是这特色,其中亦有寻常处,掌握了主流法子,处理起来并不用麻烦。”
考虑到这实在绕耳,李承安便举了个例子,“譬如北方有个镇子,当地人并无穿鞋的习惯,我们自然不能如寻常地那般搬了鞋子去卖。”
“哦,那里的人不穿鞋,但下雨会打伞,你们便贩了伞去卖?”杜无明接腔道。
李承安笑道:“是,公子说对了。”
“嗯,也就是说,我们要建的院子,有寻常屋子的特点,便按莫师傅的老法子做;至于如何适应这高地,便由我们想新法子。”杜无明站起身来,恍然大悟,心里的结忽的小了许多。
“公子英明。”小监工退回原处,抚掌微笑。
这人,还真有几把刷子。小丫头看了人一眼,对人的了解深了些。
“是吾思虑不周,莫师傅,你起来吧。”杜公子松了口,屋里的气氛极速回暖。
老莫连忙起身,口中称谢,站到小监工身旁时投出一个感激的目光,后者微微摇头,示意不必放在心上。
“总觉得缺点什么。”杜无明又道,“世间屋宇千万间,若仅仅照着一地特色修建,难免多雷同之作。若要与众不同,又该如何?”
莫师傅脚跟还未站稳,又一个平生未闻的难题兜头盖脸打来,叫老人家一颗老心几乎停滞。
寒风又刮了来,莫师傅在心里哀嚎,三公子的银子当真难挣!
青岁试探道:“屋子、亭子啥的取个不同的名儿,不就成了?”
杜公子哼道:“不错,屋子亭子都叫你青岁的大名,倒的确是与众不同。”
可怜的小书童扁起嘴,眼泪涌上眼眶,打死也不肯再说。
李承安心里模糊有些想法,正要开口。余光却瞥见小丫鬟喉咙微动,似乎要说话,便咽下话头。
待人还是这么霸道,混世魔王名副其实!沈无忧忍无可忍,出言道:“公子,你要找的,大抵是‘道’。天下千万术,源头唯一道。比如人有千万,因心中思想而不同;文章无数,因文中情思相异。屋宇若要不同,需要你找出其中之道,其余装饰,贯通其道即可。”
“对啦!就是这样!”杜公子兴奋起来,“吾要的道就是——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