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第二日清晨,大观园中究竟发了何事,荣国府的主子们都心知肚明,其中贾政的反应最为激烈。
他不顾赖嬷嬷的阻拦,闯进了荣禧堂的小佛堂,“哐哐——”扇了好几巴掌,用力之大,听说王夫人连牙都磕了几颗。赵姨娘窝在丈外的耳房里,只听见里面连连传来贾政称王夫人为“毒妇”的叫骂,话里话外都是要休妻,是一点儿他自诩为读书人的体面斯文都不顾了。
听得赵姨娘心花怒放,觉得自己日后便可作威作福了。
还是贾母派了鸳鸯过来,要贾政顾及宫里女儿的脸面。贾政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仿佛背脊都挺直了些。
夫妻二十余载,他总算能够扬眉吐气了。
太阳刚升入中空,地上的雪泛着耀眼的莹光,朱俊清便带着司妖衙门的人来了。
姜珍珠携子枉死多年,仅渡其魂魄远远不够,还需寻得遗骨,安葬于风水宝地才行。
宋妤柏曾住过的偏僻小院从未如此刻一般热闹顾客。七八个衙役扛着铁锹,提着木桶,围着水井或刨或挖。不当差的丫鬟婆子堵在院外,好奇里面究竟在做什么。
“找到了!”
原本坐在廊前无聊到翘腿的林惜昭,噌地站起来,井下缓缓拉上来了一个绯色绸包,里面装着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王夫人一度深恨姜珍珠,京郊的坟茔里不过是具空棺,真正的姜珍珠悄无声息地躺在她的丧命之地多年,直到马道婆做法将她召出。
确认无误后,林惜昭正要默念法诀封住尸骨上的怨气,雪雁忽然凑到她耳边说:“二舅老爷等在院子外边,有事找您。”
视线移到绸包上,又想到贾政和姜珍珠的那些往事,林惜昭什么都明白了,嘴角翘起嘲讽的弧度。
贾政多年不曾涉足这座院子,乍踏入,眼前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便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林惜昭来时,瞧见的便是贾政睹物思人的模样。
她撇撇嘴。
若是真的情深似海,早干嘛去了?
“二舅舅。”
贾政一下子回过神,应了一声:“外甥女来了,我就是来看看……”
贾政的表情微僵,沉吟了片刻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试探问道:“她还好吗?我让人去修葺了京郊的坟……”
林惜昭轻笑一声,打断了贾政没说完的话:“姜姑娘并不好。”
贾政眼底的情绪猛地一颤,他没料到林惜昭言语间如此直白,连一点儿宽慰都不曾有。
“为人所害,深埋井底二十余载,好不容易得见天日,只能依附怨气行走,身不由己,怨忿难消。这怎么会过得好呢?”林惜昭道,“二舅舅也不必多问,您本就是这世上最无资格过问此事之人。”
“你……”贾政一怔,面色涨红。他突然想起昨日在荣禧堂同王夫人对峙时,她对自己的种种嘲讽,懦弱的伪君子一个,连责任都负不起。
“二舅舅,”林惜昭唇角勾起,“府里的老人说您和姜姑娘算得上青梅竹马,可您似乎从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
“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我同她许过来生,只有……”
林惜昭又打断他道:“不知其所欲,不知其所往,视人如己物,此情便如草芥。您想要来生,姜姑娘可不想要,甚至憎恶于此。”
贾政这才发现别扭的地方在哪了。
林惜昭并不如府里其他人一般唤姜珍珠姜姨娘,而是称她为姜姑娘,这是未嫁女的称呼。
“姜姑娘的来世应当与您毫无关系,可爱所爱之人,与之偕老,可行所愿之事,不受制于人,无拘无束。二舅舅,这就是她的愿望,您听明白了吗?”
贾政只觉心头一阵雷响,轰隆一下将他劈得外焦里嫩。
他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个雨天,他从族学归来,将伞递给屋檐下的小厮,远远望见姜珍珠不顾淋湿衣裳,冲进雨里将一把油纸伞塞给了路过的卖油郎。
林惜昭也不管她给贾政带来了多大的冲击,总之,在姜珍珠的事情上,贾政绝对要负上一般的责任,她可不打算让他就这般美美隐身。
她转身朝外走去,刚走了几步,一道纤细的身影冒着风雪朝此处快跑了过来。
是紫鹃。
“姑娘,都正在找您呢。老太太有请您和大姑娘去荣庆堂,一是宋姑娘在南边做官的叔父来了消息,说之前突然调任没有收到宋姑娘寄去的信,如今要接她回去。赶着过年,明日便要走,请姑娘们去践行。另一个……”紫鹃压低了声线:“宝二爷的玉不见了,整个人都呆呆的,老太太急坏了,想问问姑娘们有没有什么法子。”
与紫鹃所想的不同,林惜昭的心思都飘到了头一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