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只有八岁,但小孩子似乎对身边人亲疏感有敏锐觉察,这偌大侯府里,除了姑姑,便只有严昱安真心待她好。
不是丫鬟们心口不一的敷衍,更不是侯夫人和太夫人居高临下的施舍垂怜。他待她总是温和又可亲,这样相处久了便让她觉得和亲兄长没有分别。
只是,他终究不是亲兄长。
刚才一时冲动的亲昵之举,的确有些无礼,若叫旁人瞧见禀告了夫人,她定少不得挨顿罚。
她虽不识字,但也不是全然不知礼义廉耻,此刻后知后觉的,脸上陡然热意翻腾,羞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严昱安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见小姑娘低着头,玉白的耳尖上透着莹润嫩红,委屈巴巴的模样像只瑟缩不安的小白兔。
他牵唇一笑,屈指敲了下她的脑袋,“这就生气了?不是要跟我学识字么?”
这就是陈英不自觉想亲近严昱安的原因,当他清冷疏离的时候,总有一种孤月徘徊的忧郁清寂感,叫人心疼得只想上九天揽月入怀,为他驱散长夜的孤寂与寒冷。
而当他含笑看着你时,那眼中分明星河浩瀚,温柔得如一泓温泉水,引人迷醉沉溺而不自知。
面颊滚烫,热意更是窜上耳尖。她抬手揉了下脑袋,撅着嘴虚张声势,“哥哥,不要再取笑我了。”
小姑娘一面揉脑袋,发髻上的红穗子也跟着跳跃,灵动又娇俏。
严昱安指着桌上书册,唇角微扬,垂眸看向她,“就从这本《诗经》开始学吧。”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清苦草药香,近到她能看清他琥珀色瞳仁里倒映出一个小小的自己,他垂眸望着自己的眼神是那么温和而专注,以至于她此刻心如擂鼓,藏在鞋袜中的脚趾不自觉蜷缩抠紧。
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就像患了场风寒,脑子浑浑噩噩又有些不同。那种感觉很陌生,好像身体变得迟钝又僵硬,内心却又无比敏感,甚至还有一点无名雀跃。
严昱安让她坐在书案对面,翻开那本《诗经》一句句教她念,念完后逐字写给她看,一边解释字义。
陈英趴在桌案上,认真看他提笔写字。
视线不自觉顺着笔尖停留在他手上,那握笔的手白皙纤长隐见青筋,离她不过寸许,陈英盯着他的手忽然想起,这只手方才敲过她的脑袋,瞬间感觉脸上一热。
“你来写一遍。”严昱安牵起袖摆,一手翻腕将笔递到她面前。
陈英心头一颤,无意识啊了声,匆忙接过笔。
“方才走神了?”唇边漾出清浅笑意。
她听得出严昱安话里取笑意思,把头垂得低,默默照着他刚写过的字,一笔一划认真临摹。
微微颤抖的手,像是不由她控制,歪歪扭扭的字和他秀美畅达的字迹相比,简直云泥之别。就如二人迥异身份,他是矜贵温雅的侯府世子,而她只是个目不识丁的粗鄙孤女。
“哥哥将来是要参加科考吗?”
陈英蓦地抬头看他,尽管心中对两人差距有了清醒认识,可还是忍不住想靠近他一点,想更了解他一分。
她就像临水揽月,明知那月高高挂在天上,却还是想要伸出手掬起一捧月光。
严昱安点了下头,抬眉看向窗台,目光悠远而坚定。
对上那样一双沉静的眼眸,陈英刹那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抿了下唇才开口,“我相信哥哥不论做什么,将来一定是拔尖的。哥哥所想也必定会如意。”
“承你吉言。”
严昱安垂眸轻笑一声,扫了眼小姑娘刚临摹完的字,笑意一下凝住,手指敲了下桌面,声音发沉,“这字怕是不尽人意,还是先从笔画开始练习,身子要坐正,端笔要稳……”
他起身绕到小姑娘身侧,抬了下她端笔的手臂,又纠正她握笔姿势,随即伸手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描摹。
等到点横竖撇捺全都写一遍后,他松开她的手,语气温和,“今日功课便是临摹这些笔画,各五页,明日带来交予我检查。”
还没从方才共执一笔中回过神,陈英涨红着脸,不假思索地应了声,“好。”
等她反应过来,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豁然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那一共是二十五页,我的手会不会写断了啊?”
手断不断不知道,晚上她还想逗玩小橘猫,再玩下剪纸呢。这些她当然不敢说,只是噘着嘴,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看向他,一副欲言又止的委屈模样。
“若是嫌少,还能再加些。”
严昱安回到桌后坐下,拾起一本书,气定神闲地翻看,似是故意对她可怜兮兮的模样视而不见。
只是书页遮挡住小姑娘视线,看不到书背后,他平直的嘴角悄悄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