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沤录》:“是日大雨,逢灵机。美姿容,然性张狂。”
——
裴地多冷雨,寒气如附骨之疽。
“今年较以往冷了许多。”两鬓斑白的内侍王骢歇在亭下,肥胖的躯体占满整张檀木椅。
“是呢,干爹您用茶,暖和暖和。”他身旁的小内侍赶紧添茶,双手奉上。
王骢惬意地咽下热茶,眯眼望着向跪在雨中的少女,长叹一口气。
小内侍尖声细气,鄙夷道:“不长眼的废物,连累干爹也要在这风口等一个时辰……”
太监们的说话声吵醒了瞌睡的裴令仪,她微微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晕眩。
这天还是真冷啊,膝盖已跪得麻木。她轻轻扭动发酸的脖子,看向一旁的线香。
一个时辰到了。
她舔了舔干裂的唇,清清嗓子,道:“王公公,时辰到了,我能起来了么?”
王骢打了个哈欠,就着小内侍的手站起来,往她身边走去。小内侍撑着伞,不敢让他淋了半点。
他探着身子,眯眼看向线香,笑道:“殿下看错了,还有一个时辰呢。”
说完,他挥挥手,旁边的小内侍立马又点燃了一根线香。
裴令仪看着这些阉人明目张胆为难她,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将眼前人千刀万剐了,面上却仍是笑盈盈的。
她指了指身上的鞭伤,道:“公公啊,换了往日,跪便跪了。但您瞧,我身上哪有一块好肉,再跪下去,可就要死了的。”
死了?王骢嗤笑一声。
这位不受宠的小公主,别的不行,就是命硬。往日里再严重的伤她都受过,也不过是休息几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明明是天生没有灵体的普通人,却比修炼多年的灵师还能扛伤。
今日这点子伤算得了什么?王骢才不会心软。
“殿下啊,可不要说不吉利的话。”王骢去拍她的肩,“三公子仁德,只罚你在此跪着祈福,你可……”
谁知那双老手刚碰到少女的肩膀,那具纤弱的身躯陡然倒地,栽进了泥水里。
少女的半张脸都埋进了泥水坑里,惨白的面容上毫无生气。
王骢冷哼一声,道:“殿下,装死这伎俩你八岁时用过,骗不得杂家。”
可裴令仪并未回应,只是痛苦地皱着眉,捂着肚子,浑身发抖。
一旁的小内侍眼尖,指着她身后的血渍,低声道:“干爹你瞧,小殿下这是……”
王骢在后宫伺候了女人一辈子,看了一眼便明白了。
小公主裴令仪今年十六了,约莫是来癸水,却正好碰上了罚跪。
难怪如此痛苦。
王骢挥了挥手:“抬回去吧。”
小内侍犹疑着问:“干爹,是否要找个女医……”
王骢睨了他一眼,小内侍连忙闭嘴。
裴令仪是裴宫里人人可欺的老鼠,哪配得上请女医。只要不死便行,又或者说,死了也无所谓,只不过众人少了个玩物罢了。
两个小内侍刚刚一前一后抬起少女,突然有人狂奔而来。
那些人又惊又惧,指着远处,脸色比裴令仪还要惨白。
“打,打进来了!大熙王师打进来了——”
王骢大惊失色,尖着嗓子叫道:“怎么可能?!”
那人哭着道:“干爹!快跑吧!率军的是……”
那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箭矢裹挟着灵气破空而来,射穿了他的脖颈。鲜血溅了王骢满脸。
王骢浑身僵住,他看向远处而来的铁甲军。
他们身后浮现着各自的灵体虚影,狼虎开道,遮云蔽日,磅礴无可阻。
而最耀眼的莫过于那个黑底红字的军旗,上书:
萧。
·
裴宫,乾召殿外。
红鬃烈马不安地踏了几下马蹄,马背上的少年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
雨水落在他的轻甲上,发出轻微的叩击声。
“少将军,裴宫各大殿皆已搜寻完毕,未曾寻到郡主!”
“启禀少将军,冷宫已搜查,并无郡主身影。”
“少将军,王宫四周巡逻严密,不曾发现有人出入!”
……
一支支兵马去而复返,灵气聚集又消散,铁甲相撞,在雨幕中格外响亮。
少年微微甩开马鞭,抖落上面的雨珠,目光落在地上低声抽泣的人身上。
“本将再问一次,可曾见过裴令仪?”少年的声音懒洋洋的,却似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上空。
众人屏息,轻轻抖着,不敢看他。
沉默了片刻,只听少年冷淡无情扔下一句话:“全杀了。”
身后的铁甲军立刻拔剑,阔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