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大夫是个很严苛的师父,容萸每日有看不完的书。
老夫人这天把她叫去松鹤园用膳,发现她下巴尖了些,问过皓月,才知道容萸每天要去国公府的诗会,刻苦学诗作文。
“咱们又不考状元,这么拼做什么?”
老夫人埋怨一句,叫丫鬟取出上等燕窝送去一枕春雪。
三夫人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笑说容萸眉眼生得福相,五姑娘邀她去诗会也是为她好,要她跟着五姑娘好生学作诗文。
容萸垂眸,看着手指头磨药磨出来的茧子,心虚地轻轻道了声:“好。”
日子过得忙碌清净。
*
已是秋光寒凉时节,飞檐上落了层银霜,在淡白月光笼罩下折射出冰冷的清光。
一如多年前,杏花村轩窗外的如钩银月。
“将军,程修到了。”信源站在门外唤道。
闻人翎手执酒壶,对月饮了口酒,颔首,示意让他进来。
“把你当年找到容萸的事情讲一遍。”闻人翎仅是瞥了他一眼,又转身望月,“一五一十,一个字也不要漏。”
月华如练,照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姿。
程修怔了片刻。
程修很快回过神,揖礼道:“昭元二十六年六月,属下奉将军之命寻找容家姑娘的下落,先是去了陈州,容将军的旧宅。可容夫人为避祸乱,带着容姑娘和乳母卖了家宅田地,离开了陈州。今年我找到她们的时候,容夫人已经病重去世,只有容姑娘和她的金兰姐妹林姑娘、容姑娘的乳母相依为命。”
“容萸还有个金兰姐妹?”闻人翎看着程修,目光沉静,问。
程修脸色略带遗憾:“林家姑娘家中是游医,昭元二十五年随父母北上,经过小岭村时染了时疫,父母俱亡。容姑娘看她可怜,便收留了她,后来将军为容姑娘和六郎君作配,她跟着姑娘一起入京,但路上遭遇山匪,她为了救容姑娘而死。”
*
清冷月色照在城墙上,旷野疾风吹过劲草,其声如鸣,远处山冈上狼群对月长嗥,目光泛着幽绿,贪婪而又狡黠地看着他的城池。
营地里篝火火声滔天,醉酒的战士们载歌载舞,嘹亮战歌在空旷天穹久久回荡。
“小翰林,喝!”
容天在火堆旁大笑着,将一壶酒递给他,拍拍他身旁的沙袋:“来,坐!”
将士们白日跟北魏干了一场胜仗,主将犒赏三军,准许军中饮酒一日。闻人翎刚写完功课出来,鼻尖有些细密的汗珠,他犹豫了下。
“男子汉大丈夫,喝点酒怎么了!”容天一把拍上他的肩。
闻人翎吸了口气,顺势接过容天手中的酒碗,剔透的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至平滑的喉骨,烈酒辣喉,年幼的闻人翎皱了皱眉。
“小翰林受伤了?”
容天注意到他端酒碗的手背,上面划了一道口子,正在流血。
“我今天上战场了!”闻人翎垂眼轻瞥,眼里满是自豪。虽然只是跟随医官去战场上搜救受伤的士兵,但多少也算上过真实的战场。
“真厉害,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只会玩泥巴。”容天笑,“你这么厉害,以后一定可以大将军。”
小少年胸臆渐渐充盈。
“我给你抹点药。”容天从袖子里摸出一盒药膏,把他抱到腿上,用指腹蘸了些许膏体抹到他的伤口:“这个药涂了伤口不会留疤,你们拿笔的手金贵,落了疤就不好看了。”
闻人翎轻抬下颌:“你也怕留疤?”
“我怕?”
容天哈哈大笑:“是我夫人怕,她爱俊美男儿,若我留了疤回去必讨她嫌。”
小少年抿了下唇,望着他说:“你卫国戍边,守疆卫土,她怎能如此肤浅地看重你的外貌?”
容天笑得呛了酒:“我的夫人才不肤浅,她为我孝敬父母,掌持家务,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她还为我生养了两个乖巧的女儿,两个软绵绵的女儿,上次回去她们都会叫爹了……”
他有了几分醉意,说话颠三倒四:“老大跟我姓的,叫容萸,身子骨好,我的容家剑后继有人了。二丫头跟她娘姓林,性子也跟她娘一样,温柔娴静,喜欢读书……”
遥远的记忆慢慢涌入脑海,闻人翎记起来了,容天原本是有一对双生女儿的。但其中一个早夭,所以大家都以为他只有一个女儿。
容萸是陆小满假扮,那么另外那个林家姑娘——是真正的容萸。
昭元二十五年。
那年陆小满便离开杏花村去了陈州?
闻人翎胸口涌起细微的疼痛,他下意识捂心。
屋中灯火暗淡,程修站在他身前,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将军,是不是不舒服?”程修眉心皱了起来,“我去叫黎大夫。”
闻人翎扶着椅背慢慢坐下,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