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雾气浓罩着北峡山一带,似流云般粘稠,人若是在这浓雾中穿行,一丈内都只能瞧个影影绰绰,朦胧间只教人心痒难抓,须得瞧个真切方好。
算算日子,裴珞宣已在着北峡别院中住了两月有余了。
两月前,她拉着雯玉去云台庵接桃露,没曾想却中了邪,请大夫都不管用。医治她的巫师说她这是叫山中的桃花精噬去了精魂。
她在榻上躺了七天才睁眼,刚醒时浑浑噩噩,没少叫裴员外和裴夫人担心,一时连这犯了大错的丫头也忘了惩戒。
巫师是个云游天下之人,没在此地做过多停留,巫师心善留了些药丸服与她吃,并再三告诫:小姐虽回了魂,但不免灵气涣散,需在失魂之地待上九九八十天方可痊愈。
第一个月,裴员外走了,她裴家毕竟是靠药石起家,没了当家做主的人可不行。可女儿病及至此,父亲怎好离榻而去?好在裴珞宣体贴细致,并无半分不满,反过来倒好生安慰了裴员外一番。
第二个月,裴夫人走了。山中湿气重,她在山中住了数月,没少骨头疼。裴珞宣不忍母亲受罪,便也央求母亲早日离开。
现下,这北峡别院内除了她与雯玉便还剩几个身高体壮的家丁,还有一个书生隔三差五地便上山来瞧她,书生是这小姐的情郎,路上时与裴夫人遇在了一处,便也是叫裴夫人自叹不如。
自己来看女儿的次数竟没有一个外人勤快。
宋和镇这个地方作为姜越两国的接壤之地,往来商贾云集,民风教化自是比王城开放得多。情窦初开的年轻男女白日里头总爱窝在一块玩笑,分别不过两三刻,这初春的时光里头都不知染上了几成的相思。
这日傍晚,一直被清汤寡水伺候的裴珞宣有些嘴馋,怂恿着雯玉去酒窖里替她取些梅子酿来。
前些日子刚被裴员外呵斥了一顿的雯玉哪里还有这么大的胆子,裴珞宣几番哀求下雯玉竟哆哆嗦嗦地垂下泪来,哽咽着摇头。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不喝就是了。” 裴珞宣见此番状况于心不忍,安慰道:“雯玉,我阿爹话说重了些,你别放心上。”
案几上摆着两束铃兰,已有颓败之势,更衬得小丫鬟无助可怜。
雯玉拿手糊了几把 泪,止住了哭势,“小姐,婢子不是这个意思。老爷罚我,本就是理所应当,婢子……”
又来了……
裴珞宣索性宽了衣带躺在了榻上,眼瞅着书案边的雯玉仍在喋喋不休,她不禁打起了瞌睡。雯玉自小就跟在她身边服侍,两人情意深厚,只一点时常让她头疼——这丫头着实是爱唠叨了点。
屋内烛火摇曳,少女清丽的嗓音渐渐归于岑寂。雯玉见人呼吸平稳,似已睡熟,她举手投足间的动作都轻柔了不少。收拾了书案上的花,熄了灯出去了。
玉盘从暗夜中冒头,含羞带怯地看着弥漫着夜色的大地,娇滴滴地洒下朦脓的光束。
本该熟睡中的小姐睁开了眼,这眼里何曾有丝毫睡意。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雯玉那点小伎俩,她心里早已熟稔。
嘴角勾勒着一抹狡黠的笑意,裴珞宣蹑手蹑脚地起身,提了一盏巡夜灯,随手披了件外衣往酒窖去了。
今夜星空甚美,万千繁星点缀,只是少了一个陪她赏景的人。
裴珞宣此时不由得想到了宴知亭,那个温润如玉的书生,满腹经纶,气质卓绝,早与她情意相通,是她相中的人。
她不觉已经到了酒窖前,酒味醇香,实属诱人。
穿过一排排陈列着陶罐的酒架,挨个个看去,竟没一瓶是她想要的。不知为何今日这梅子酿格外地难找,她寻了一圈都没看见。
许是那雯玉丫头机灵,早早地就将她爱的酒给藏起来了。
都到了这一步了,终究棋差一招,裴珞宣心里嘀咕着。
酒窖阴冷,凉风无孔不入,瑟瑟中脑海最易浮现连篇的便是那阴司泉路上的孤魂野鬼。
兀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裴珞宣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电石火光之间,她的衣角好似被勾住,这才不至于那么难堪。只是,说起来令人脊背发凉,她似乎听见了男人的闷哼喘息声,轻飘飘地入了她的耳,如巨石投湖,一下激起惊涛骇浪。
裴珞宣幽幽地回过头去,正了提灯,火光映照下,率先如她眼帘的是一双脚,再往上便是那人倚靠在墙上的身体,再往上……
裴洛宣蹲了下来,将灯靠近他的脸,凑得近了几缕香气入鼻,她竟一时忘了害怕,细细地打量起眼前人来。
烛火闪烁,在他脸上躁动不已。
男人有着一张卓尔不凡地俊俏脸庞,眉目紧缩,似苦不堪言。他嘴角还残余着一抹血迹。
观其衣着,麻衣布料,非大富大贵之人。据说往北的胜天庄一带闹了匪患,不知这人……
可这个人的脸尤为干净,除了嘴角那点血迹之外不见半点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