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二月十二的第一道光亮从天际露出,李涵帅苍云十八骑迎暗夜而来。一行人肃杀萧森,所到之处人狗莫近。
裴嘉赐停灵所在,乃北海进奏院下属的一处庄子。还未到得近前,但见满园白纷纷,比冬日寒冰更为亮眼。待近些,听闻声声哀嚎,萦绕耳畔。
一丈之外,李涵率众下马步行。将缰绳交给守卫。整理衣衫,缓步前行。
厅堂上,裴度等人听闻藩帅以及苍云十八骑前来吊唁,连忙迎出来,一齐向李涵行礼。裴度一马当先在前,“藩帅,小儿当不得藩帅如此。”
不及裴度行礼完毕,李涵上前将人搀扶起身,“说什么当得当不得的。裴三郎为范阳效力,我来瞧上一瞧,有何不可。”
整个范阳,从李涵之父李修时开始,征战不知凡凡,阵亡将士不知几何。主帅亲自前往吊唁的,无一不是功高之人。如裴三郎这等,仅仅是个领兵在外的末等都头,当不得主帅亲自前往吊唁。
是以,前些时日裴度听闻李涵亲来发丧,并未放在心上。
而今瞧着不仅是藩帅亲至,更是领苍云十八骑一道。
这份殊荣,令裴度战战兢兢。
“藩帅,小儿能在藩帅帐下效力,是三郎的福分。他还年幼,尚未成亲,不甚吉利。”
民间有言,未成家去世算早亡,有碍仕途功名。
李涵拉着裴度的手,向厅堂走去。“功名利禄,又有何干系。本帅在此,想给谁便给谁。轮不到他人置喙,也轮不到上天说话。”
说话间,裴度拗不过,李涵已然领众人到棺椁跟前。
裴嘉赐英年早逝,因习俗一切从简。饶是再如何从简,也是灯火亮如白昼,哭声震山晃海。两侧鼓乐齐天,青衣奏乐,诸多人物,不拘男女,分列左右。更有左右执事,刀斩斧截,僧道对坛,水陆道场。
左侧主家回礼之处,小小铜盆,火焰撩撩。李济一身素白,直挺挺跪着。另一侧,赵司马、王书记、徐判官等人,伫立沉默。
范阳算得上号的人物,皆尽在此。
李涵看看李济,恍若未见,躬身上了柱香,拜了三拜。而后,静静立在香案前,默然不语。
其余人等,间或还记着李涵当日之言的,趁人不备朝外看看,不见所谓的“交代”,垂头不言。而裴度,悲伤之余,还需照应诸多人物,一时不曾注意。
倒是跪地的李济,仗着兄弟情义以及满腔怒气,径直开口。
“大哥,此前说过要给裴三郎一个交代。现如今人在何处?赶紧使人送来,在裴三郎跟前磕头上香,末了再以命祭奠,万不可误了时辰。”
此言一出,众人愈加沉默。
裴度闻声,似方才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遂看向李涵,等着他的答复。
面对众人打量,李涵犹豫踌躇半晌,终是说道:“裴度,是我对不住你。交代,我会给你个交代,但不是这时候。”
恍惚自己听岔了,裴度记得那日在项阳城外,李涵可不是这般神情。
“藩帅……”,裴度颤抖不止,身形不稳。
李涵反手握住裴度的手,令其站定。
“裴度……我,是我对你不住。”李涵分外艰难开口。
“这是什么话,呵”,裴度笑得凄惨又无助,“藩帅说的这是什么话。三郎是英雄,是我范阳的英雄。藩帅何谈对得起对不起的,当不得如此,当不得如此。”他背脊佝偻,暮年老态突显。
李济忍不了,怒气起身,过于着急还一脚踢翻铜盆。
“大哥!那个贱婢,那个贼子,到了如今,你还要袒护她。她害死我范阳众多兄弟,大哥难道看不见么。大哥,你说话啊大哥。”
此言惹来李涵余光一瞥,奈何本就有几分愧疚,眼神不如往昔凌厉,令李济浑浑再次出声。
“大哥,你当真要如此么?那日北海来得突然,又逢兵力不济,我们苦战两天一夜……他先时勇猛无敌,一马当先,可是后来,我眼睁睁看他倒在我跟前,不到一丈……大哥,不到一丈,本是能救他的……本是能救他的……我们……”
李济再不复往日的四六不着,恁事不知。
目下他戚戚哀苦,从愤然起身到无力跌倒,抓着李涵的披风一角,苦苦哀求。
是在忏悔当日的援救不及,也是在悔恨自己的无能。
末了,震惊于一向英明神武的大哥,竟然如此昏庸。
他另一只手也抓住披风,仰头凄惨一笑,“大哥,藩帅,果真如此么?你对得起父亲,对得起诸位将士的拼杀么?你可怜弟弟我,让我到地下,能有面儿跟裴三郎说句话,说我来救他,来救他了……
那日不是我不救他,是我来迟了……是我来迟了。”
声声哀求,字字泣血。
屋内众人无声等待,等着李涵答复。
宛如许久之后,方闻李涵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