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和让他们在夏国内部抄写分发的反战文书。戍边四年,我接触过不少党项人,他们跟普通宋人并无二致,不过都是想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一场战争,让两国百姓都不堪重负。于是我命人在边境开仓放粮,不分民族国别救济难民,也说服了一些党项人到夏国内部呼吁停战。如果没有内部那些反战的压力,想来元昊也不可能在取得一场大胜之后同意议和。现在,我正好拿这些文书来教授党项文字。”
“你还在学堂里教夏文?”元仲辛吃惊地问道。
樊文正点点头,“读书,不仅是为了考取功名,真正重要的是明理、习术,而后有所为。让宋人学习他国文字,了解他国文化,是要让他们明白,这世上不同国家民族的人,共性远大于差异,只有足够的沟通和理解,才能避免纷争,寻求共同的福祉。”
接着,他又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两个字:天下。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樊文正背诵着自己的文章,又问元仲辛道,“你可明白,何谓‘天下’?”
元仲辛沉着脸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现在这天下,自然就是他赵家的万里江山。”
樊文正微笑着摇摇头,“这天下,不属于四方宫墙中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属于京城里享尽富贵的官僚。天下,属于那些埋头耕作,辛勤奔波的劳苦大众。先有民,才有国。有百姓,才有天下!这天下,也不止是大宋,不止有汉人,党项、契丹、吐蕃、回鹘……他们都是天下之主。这天下,是所有人共生共存的天地。”
元仲辛含泪凝视着那两个笔力浑厚的大字,只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君王和官员,应为天下百姓尽心尽力,而不是反过来。可他们也会犯错,稍有不慎,就会致万民于水火之中。这也是我身处江湖之远,心中真正所忧。”樊文正看着元仲辛,语重心长地说道,“但无论他们做了什么,你都要记住,我们本就不是在对君王和朝廷效忠,而是为了这天下的百姓谋福祉。朝廷对不起你兄长,你可以不为朝廷效力,但却不能因此殃及百姓,无论是宋人还是夏人。”他又拍了拍元仲辛的肩膀,“元公子,你还这么年轻,你的路还很长,不该就这样被仇恨毁掉一生。我相信,伯鳍的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你走上一条不归路。”
“可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已经不可能再为大宋朝廷卖命了。”元仲辛惨淡地笑着,“那我还是回到开封街头,继续做一个混混吧。”
樊文正捻着胡须一笑,“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曾经为不能考取功名而焦虑。当时我就想,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人这一生,其实有很多不同的路可以走得卓尔不凡,只要无愧于天地,不负拳拳赤子之心。元公子,如果你愿意,能否跟随我三天?我可以带你看看,不为帝王,不为朝廷,而是为这天下百姓,我们究竟可以做些什么。三日之后,你可以自行离开,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不会再过问。”
元仲辛已经不由自主地对这位樊大人生出了许多信任,稍作思索便答道:“三天?也好,那我就跟你去看看。”
元仲辛跟在樊文正身边,旁观着他作为一个知州的日常。第一天,樊文正仍在花洲书院教书,不过这一次他教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天文地理,农耕水利,都是些对当地人很实用的知识;第二天,他带着人走街串巷,访查民情,哪家有老人病人需要照料,哪里的路面院墙需要翻新,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第三天,他去了郊外,察看那里的农田水渠。邓州土地贫瘠,常年干旱,樊文正到任不久,就组织当地百姓挖沟建渠,引水灌溉,这一两年的收成比之前翻了一番,农户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三日过去,樊文正在百花洲的湖心亭设宴,送别元仲辛。
席间,樊文正感慨地提到了元伯鳍:“你大哥作为一个武将,却有文人志士的情怀。他骨子里有的是坚韧和慈悲,哪怕被黑暗无情地伤害,也会用最温柔的方式自己承担起一切。对他最好的缅怀,就是挑起他留下的重担,追随他未能走完的步伐。当然,你有你自己的人生,老夫并不想对你有任何强求。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你心里的这些包袱,并不仅仅是让你纠结痛苦的负担,它们也能帮助你认清自己真正该走的路。”
“樊大人,”元仲辛站起来,拱手做了一个揖,“可否让我继续留在您身边?”
“你想留下来?”樊文正有些惊讶。
“对。”元仲辛脸颊微微发红,“让我做您的书童吧……如果您嫌我读书少,做侍卫也行。我虽然没我哥厉害,但这两年,我剑术也提升了不少。如果樊大人不嫌弃,我想像我哥那样,跟随您的左右……”
樊文正捻着胡须歪着头,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为什么想跟在我身边呢?”
“因为……我想知道,我哥都跟你学了些什么。”
“哈哈哈……”樊文正爽朗地笑了起来,“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哥读我给他的书,你肯读吗?”
读书?这是元仲辛最头疼的一件事,当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