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都被放大,他分明地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重逢这些时日,他们每晚都在一处,还未试过这样的分离。
贞香与母亲分离这么久,应是有许多话要说的,但是她并不想等,那些和画工有关的事,母亲也应该知道。
“母亲,我有些话想跟您说。”贞香一边为母亲拆下盘着的头发,一边说道。
“孩子,我也有太多话想问你了,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啊,我可怜的儿。”
“母亲,这事我可否请画工过来,再说。”
“夜已深了,咱俩都已宽衣,他实在不便过来。”
“母亲,这正是我要跟您说的,画工他……她其实是女子。”贞香说完,倒觉得轻松了。
文娘子瞪大了眼睛,回过头来看着她,尽管她视力不济,但好似要将她看穿。
“什么,孩子你在胡说什么?”她难以置信,那位在忘忧口中要和自己的女儿成亲的人,竟是个女子?
“母亲,此事说来话长,我去请画工过来吧。”文娘子还处在震惊当中,贞香披上外衣起身去叫润福了。
“画工,请您过来吧。”
“贞香,母亲她……”
“画工放心,母亲她定不会反对的。”
得了贞香的安慰,润福心里稍稍安定了些,随她进了卧房。
文娘子此刻也已披了外衣,坐在席榻上。她尽力揉揉眼睛,想要看清眼前这个救他出火海的年轻人,她怎么都不敢相信,他竟是女子。
“夫人……”
“你过来坐下。贞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人围坐在一起,贞香是主角。她自述了自己从母亲离家后的遭遇,如何跟着父亲流浪,父亲去世前又是如何将她卖给月桂坊,后来如何遇到画工,在金朝年府的一切遭遇,画工如何将她救出,以及,最重要的:自己坚定地要和画工共度余生。这过程中,也加入了画工的身世。
文娘子心疼女儿,在贞香讲述的时候,她几次忍不住将女儿揽在怀中哭泣。至于这画工郎,她这才明白,原来是,如果想要活命,只能按照王命,以男子身份示人。
两人的情感,不是女子之间的姐妹情意,分明是一见倾心到生死相许的爱意啊。
入夜更深了,连孤鸣的鸱鸮也没了动静,屋内也陷入了沉寂。
文娘子恨自己没有护好女儿,是自己选错夫婿,才让狠心人在卖掉自己后竟将女儿也卖入了妓坊。试想一位母亲听到这些,该是何等残忍。
是啊,多亏有了阿福,自己的女儿才能再重见天日。自己不也正是因为他,才能逃出苦海,与女儿重逢吗?
他,是男子,是女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妓坊里,她早已见惯了薄情寡义的男子,一生中要有多幸运才能得遇良人。此刻女儿不正是找到了她的良人了吗,她又凭什么反对。
只要她好,只要日后她们两人相依相伴,相扶到老,就足够了。
“孩子,你们都受苦了。”她牵起两人的手,庄重地将这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从今往后,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
“母亲……”
“夫人……”
“怎么还叫夫人,该叫母亲才是。”
女子之间的救赎,大概就是因为:理解。
贞香似还有话要说。
“母亲,尽管画工是女子之身,但是孩儿仍是要与他成亲的。在我心中,他便是我选定的夫婿了。”贞香说这番话的目的,实是想再次跟母亲表明,画工以男子身份示人,做她郎婿并不是权宜之计。
“未来一生,我将会敬他爱他,誓不与他分离。”
文娘子早已看出了两人的心思,知道这两人已生情愫。
“那阿福你呢?”
“夫人……不,母亲。贞香必是我此生唯一挚爱,此生我定会护她爱她,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和她一道奉养您。”他说得诚恳坚决,也似是对身边的贞香表白。
“好,好。你们俩身世都不易,相信你们会好好珍惜彼此。我也就放心了。明日,还让阿福与你一起在这卧房,我便去那屋。”
“母亲,您眼疾尚未治愈,晚间还是需要贞香照应。”
“我年纪大了,睡眠浅,喜欢清净。把这一处还给你俩,不正好两便。”她的脸上露出笑意。
“母亲,您与贞香刚刚重逢,定还想要再亲近几天,这几日就让贞香陪着您吧,请您不要再推辞了。”
三人又夜谈了许久,润福才回房睡去了。躺在席榻上,他内心的幸福感即将要溢出胸膛了。
他徐润福,和贞香,得到了母亲的认可和祝福。
何其幸运。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