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传来温凉,似是沾了水的手帕搭在我额头。我扯了一下,顺带睁开眼睛,又看见了神色如常的祝遥。有时候在一百年间自由的穿梭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还有毫无变化的祝遥出现在我面前,我更加分不清我是季重明还是我自己。
天还没亮,我对漫长的夜已经感到厌烦疲倦,很无奈地说:“又醒了。”
祝遥朝窗边一看,回答我说:“不过半柱香。”
祝遥和我都很默契地没提那个耳光,不过百年间来来回回弄得我身心俱疲。烧糊涂了,脑海中又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祝遥?”我唤她的名字,她果然走上前来,“你知不知道鱼骨还能做簪子?”
祝遥果然一愣,“当然能啊。”她鲜少与我心平气和地讲话,“我从小就会。”
“江宁的人都会?”我又问她,祝遥想了想伸手比划,“得是海里的大鱼才行,骨头硬,磨一磨或许可以。”
她忽而愣住,“到鱼骨簪子了。”祝遥苦涩地笑,“没有多久了。”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话,我却知道是季重明的大限将至。但我只能狠心问她:“更始帝,究竟是怎么死的?”
“九月九,雀奴斩杀睚眦首。”祝遥最终还是回答了我,“这句戏文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燕王可以编排的。”
“八十八年前的九月九,当时还是燕王的季鹏以重阳宴为契举兵逼宫谋反,在太和殿上杀了当时的天子季重明。龙生九子,其中二子睚眦好杀记仇。而且季重明行二,故而用睚眦来代他。”
祝遥语气平淡,听不出悲喜,“雀奴是燕王的自称,他总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又受封燕地,他便自己起了个诨名。”
我并不共情帝王家的更迭,我更加惊讶于祝遥对时间的精确,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让她一个人瑀瑀独行在世间近百年,熬过只剩自己的每一时每一岁。可我想了半天,却只憋出来一句话:“那你真的活了快百岁?”
寻常人都渴求长生,这对祝遥来说却如洪水猛兽。她无奈点点头说:“这八十年来,我生不如死。”祝遥苦笑着,这些话对她来说太过沉重,她连字句都变得斟酌,“所以才会铤而走险去找你。”
“我?”这其中居然有我,“怎么会有我。”
“你生来六亲缘薄,命无主星。五丰说,你是季重明不肯散的一抔魂。”人有三魂七魄,无非是天地命魂,天魂地魂拘押在神,只有命魂在身。爷爷说季重明魂不肯散,多少有些无妄之谈了。
“不会的”我跟祝遥言明其中缘由,“爷爷这应该是,被骗了。”我怕祝遥太伤心,只能想些让她能开心愿意多说的话题,“那你活了八十多年还不老,难不成是长生?”
祝遥摇头,卷起她的袖子给我看,那上面触目惊心满是伤口,有些已经被歪歪扭扭缝线,有些还狰狞地翻着皮肉,“不是。这些年来我的身体一直很奇怪,我试过无数种求死的方法,可惜都不能成功。”
“并非是刀枪不入,而是我如同变成了尸体般,这具身体百年来不再长过一毫指甲与毛发,就连伤及的伤口,再割去腐肉后也不再生长。”
我深吸一口气,“那你不会血尽而亡?”
祝遥默默垂下头,“不会,因为我试过。”
“季重明的母亲是敬孝贤皇后。光宗巡幸南直隶府时恰逢敬孝贤皇后生产,便停歇在江宁。而后敬孝贤皇后难产而亡,光宗不忍再见到季重明,就把他留在了江宁,一留就是二十年。直到季重明及冠才回京。季重明回京做了三年太子,光宗皇帝就驾崩了。”
原来是这样,小时便丧母的季重明遇见了同样,母亲的祝遥,或许更加能感同身受吧。我知道季重明是个胸怀大志的天子,也知道他为天下筹谋的苦心。可一己之力,他如何能与盘根错节的功亲势力抗衡呢。我脑袋里不免冒出那个燕王来,不如就趁机做掉这个燕王以绝后患。正想着,祝遥又继续往下说了。
“季重明想要削弱功亲,可他刚冒出这样的念头,那些功亲就逼得我父亲自尽来向他施压。就算季重明能逐一击破,但功亲之势亦非一日之功。最后季鹏勾结功亲,串联禁卫诛杀季重明,然后季重明就死了。”祝遥说到这里,声音很淡,“我恨季重明,是因为他第一次剑指的,便是我外祖一家。”
“季重明说要我看他的下场,万箭穿心那该很疼吧。可死后也要被枭首示众,他若是死不瞑目看见他苦心孤诣的天下就这样回报于他!该死的季鹏,我当然做鬼也不会放过他。后来我假扮成太监混进宫里,在宫里呆了十年,十年终于从内织染局的一个小太监混到季鹏身边。如果我当时用力一点,就能杀了他。可惜我没有,禁卫军一剑刺穿了我,又匆匆把我丢进乱葬岗了。那时我被一个路过的乞儿所救,他去死人堆里扒衣服避寒,察觉我还有气,就把我拉了出去。”
祝遥不知道,在她说出万箭穿心时我似乎心口真的传来钻心般疼痛,痛得我捂住胸口想要呼救,可这痛太过强烈,让我疼得要昏死过去。那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