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夜晚,西陵。
康王朝的都城建京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只留西面是宽而深的峡谷。
西边谷底旁的坡上地势略高却平坦,不似城内低洼,又不如东面群山连绵,最是风水宝地。也因此,西面的坡上成为康代皇家陵墓之一,称作西陵。
西陵多埋葬历代皇帝的妃嫔和早夭的皇子皇女。
安文公主手捧鲜花和贡品,与郭戟走在两旁种着柏树的小径上,走向陵园深处。
按理说,越是深处埋葬的年代越早。而齐太妃感染病逝于十年前,本不应该走到这么深的地方才对。
郭戟觉得疑惑,本想问出口,却担心提起安文公主的伤感往事,就作罢了。
觉察到身旁的男子紧锁眉头,安文公主宽慰他似地轻声说道:“母亲是染上了菌疾去世的。因为担心传染给别人,当时就独自葬在了西陵深处。”
“所以你与王爷每年来祭奠都要走到深处?”郭戟说。
安文公主点头:“所以路途遥远,你本来不必过来的。”
“不,说到底,我毕竟是太妃娘娘的女婿。不来祭拜实在有违礼数。”
郭戟心里又充盈着三天前和安文公主一同躺在床上时,那种愧疚的心情。因而他并未注意到自己话音刚落,安文公主面上的苦笑。
两人说着,走到了齐太妃墓前。
四周种下的柏树明显矮小了许多。但因为太过深入而无人打理,杂草丛生。还有夏夜的知了正在不识趣地扯着喉咙,发出聒噪的声音歌唱。
“……母亲,安文来看您了。”安文公主献上鲜花,摆好贡品。
两人沉默地并肩站立在墓前。墓碑只寥寥刻着“永德贤嘉淑妃齐氏之墓”的字样、死因和生卒年。
一名异国舞娘罢了,并无任何事迹可记。
安文公主不愿打扰母亲清净,低头默哀了十几秒后就准备离开。她对郭戟说道:“好了,我们收拾收拾东西就走吧。”末了,她才注意到郭戟脸上泪流满面。
“你……”安文公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心里一慌。
“抱歉,”郭戟心里五味杂陈,“我有些伤心,让你见笑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
安文公主心里一恸,忍着要流泪的冲动,回道:“你有什么想对母亲说的,就说吧。”
“不……我心里愧疚,不想打扰太妃娘娘清净。”郭戟颤声说。
“你说的话,母亲会想听的。”安文公主蹲下,左手抚上那矮小的青石墓碑,心中不知怎的突然烧起了愤恨的火焰,“也对,你只是作为一个君子,看见这寥落的环境难以忍受吧。”
“不是……我……”郭戟被安文公主的话激起,哽咽着声音,“我去年就应该来看看母亲的。”
去年?去年此日发生了什么呢。
是了,那时离皇帝赐婚不久,两人新婚燕尔。安文公主想来太妃墓前扫墓。郭戟淡淡看了她一眼,以红白事对冲为理由,并没有随安文公主和高义符一起来。
高义符差点想跑到学士府里骂这个孤高自许的、没眼力见又没脑子的妹夫,最后被妹妹安文公主和侍女百花制止,不动声色地化解了一场矛盾。
结果就是高义符才知道出嫁两个月,自己妹妹一点不受那位政事堂学士的待见。表面上看起来齐眉举案,实际上却是同床异梦,只留给妹妹无数个无聊孤独的夏日午后时光。
安文公主听到郭戟的后悔愧疚的声音,心里的火焰被苦涩的泪水浇灭,但泪水又汇聚成流,变成无边的苦海。
苦海诱发了心底深处隐晦的情绪骚动作祟。安文公主仪态大方,却说出了恶劣的话语。
“郭文卿,你为什么会愧疚?
“是因为没有尽到一位孝顺的女婿应尽的本分,还是……”
安文公主嘲讽一笑。
“你面对喜欢的人的至亲之墓,产生了愧疚呢?”
郭戟没有回答,攥紧了拳头。他此时心乱如麻。
安文公主仿佛早就知道结局,心底的苦海也癫狂了起来,霎时波澜起伏、电闪雷鸣。她温柔地笑道:“郭文卿……你从未认我是你的妻子,更不会喜欢我。你又怎么会愧疚呢?你又怎么会想来看我母亲呢?”
你忘了你去年怎么说的?
恐怕只是一时兴起吧。
郭戟痛苦地抱住头,早不顾在一位女子面前失态与否,打断安文公主的话,失控地喊道:“父亲!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在战场上牺牲了……留给他的也只有一个简陋的墓碑……军营里,大家都很沉默、都很沉默,像都死了一样!死了一样!
“神玉国!他面对的敌国,就是太妃的家乡……”
安文公主一愣,不曾想到他这样的回答,泪珠滚下,深深地吸一口气,努力找回正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