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了整整一晚,自进了正月起,京城便再没下过这般大的雪,这场雪压得天空乌沉沉一片,仿若永夜。
寅时大雪才停,银灰色的云朵密密遮住天际,日光乏力地从缝隙中透出一抹,凉凉照在宣阳里和永宁巷,愈发衬得那些青瓦高墙凄清灰败。
这天是正月十三,大年还没有过完。
往年这个时节,身为侯门庶女的陆璎璃少有走动交际,应卧在柔软的拔步床中睡得香甜。
那宽阔如小屋的雕花木床四边放下层层轻纱,屋角鎏金博山炉中需点一支雪中春信香,幽幽梅香顺着袅袅轻烟溢出,飘进她的梦里。
安逸温馨的气氛却陡然一变。
“咣当!”
陆璎璃惊弓鸟似地生生打了个寒战,双眼骤然睁开,回过神来才察觉手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半梦半醒间挥手打翻铁制烛台。
她身上仅一件单衣,披着不知从哪里翻来的旧袄,棉花都板结成块,丝毫拢不住热气。
放眼望去,梦中暖意融融的闺房破败不堪,值钱的摆件、家具和首饰早就搜刮干净,身上云缎作面的冬衣被粗暴地扒下,连床缦都被扯了个一干二净。
伏在床边,陆璎璃揉了揉自己的脸,犹不敢相信从高宗时便存在的定安侯府,就这样一夜间倒台了。
“红潇……”
话还未说完,她当即住了口,惊悚地想到──哪里还有什么红潇,红潇昨夜就死了,就在面前,脖颈上贯穿碗口大的伤,血溅起三尺高,满墙都是。
变故发生在昨日傍晚。
侯府两房人家聚在一起用饭。起初还好好地,二房的婶母邓氏忽然开口:“过完年就是大选,陛下定要替皇室宗亲选亲。元宵灯节,皇后娘娘邀了咱家大姑娘进宫。”
陆璎璃的嫡姐陆琬容抚了抚鬓边金钗,两颊微红,自得地点了点头。
二房陈姨娘紧接着奉承,道:“咱家大姑娘生得国色天香,谁人不知是京城第一美人,妾听外面还有人称大姑娘为‘玉姝仙子’哩!果真是继承了侯爷的俊朗和大夫人的美貌。”
陈姨娘越说越起劲,知道的当她是没心没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巧言讽刺。
桌上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侯府大姑娘陆琬容美则美矣,却远不如二姑娘陆璎璃叫人惊艳。
陆璎璃肌肤胜雪,娇嫩无瑕,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无一处不精致,乌黑如云的发简简单单挽个发髻,斜斜插上一对翠玉步摇,安安静静地端坐在那处,便已经叫人难以将目光从那抹艳色上挪开。
如果说她是天然摧开的芍药,陆琬容在她边上,也只能被衬成清丽的小白花。
就连大夫人的姿容,亦远不及姨娘方氏的动人。
谈及大裕朝勋贵中的家风,陆家算得上是顶好的,两房加一起才寥寥十余口人。
特别是陆璎璃的父亲陆侯爷,仅一妻一妾,妻子高门贵女贤名在外,妾室是他早年青梅,贤妻美妾亲亲热热羡煞旁人。
可往前推推,谁人不知陆侯爷年轻时的风流韵事。陆侯爷少年时痴心爱慕方氏,家中高堂却一门心思娶贵女,做主说了薄尚书家长女,方氏被迫做妾。
薄氏手段了得,硬是抢先生下一子一女,多年来频频打压方氏母女,方氏渐渐失宠。
陆璎璃不及豆蔻时已经初显倾城容色,薄氏则对外称她体弱多病、性情寡闷,不论什么样的宴会都从不带她出门。
久而久之,陆璎璃在京城的贵女圈中名声不显,相当平庸。她虽有心弥补,却无奈嫡母在子女婚事上权力过大。
反倒是嫡姐陆琬容频频出席,诗词家中女西席先写好让她背出,女红也有绣娘代劳……薄氏更是安排好才子为她赋诗,一来二去“京城第一美人”、“玉姝仙子”的名气越来越响。
陆琬容可以说是她陆璎璃的人生对照组,仿若前生前世她在佛前不够虔诚,这辈子的运道才被嫡姐处处压上一头。
回到桌上,陈姨娘的话一出口,邓氏就暗叫坏了,桌子底下踩她脚让她闭嘴。
薄氏面上的笑也淡去三分,缓声道:“元宵将至,婆母生前心善向佛,不若几位姨娘赶在元宵前抄上几卷佛经,表表孝心。”
陆璎璃袖中指尖攥紧帕子,面上却堆出恰好好处的恭敬笑容,道:“母亲,女儿与傅侍郎家三公子年尾已过文定,嫁衣便要开始着手缝制。女儿的女红较姨娘相差甚远,怕是没有姨娘相助不成……能否由女儿代为抄经。”
“你表孝心也是一样的,你祖母最疼你。”薄氏满意她的懂事,闻言露出笑容。
陆璎璃暗舒一口气。薄氏惯会说鬼话,祖母最厌恶的就是她们母女。
她将薄氏所想看得一清二楚,只要她一日不曾嫁人,陆琬容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就名不副实。
此番大选很是有些才俊良配适龄,故此薄氏才大选前匆匆将她许给侍郎家三公子,好叫她不要挡着陆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