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将最后一袋小麦装进粮仓,低头走出堂屋,外面日头正盛,院子里茅棚下的小鸡耷拉着脑袋,三两窝在一起,阿月顾不上喝水,赶紧抖抖手上的尘土,从旁拿瓜瓢盛了半碗清水倒进满是缺口的陶碗里。
小鸡扇着双翅围满陶碗,阿月见它们叫得欢,霎时松了口气。
这窝小鸡是后娘去林二婆家换种鸡蛋孵出来的,十颗鸡蛋出了六只小鸡,后娘当晚便找到林二婆大骂了一场,后来,家里母鸡带小鸡不足一月便忽然死了,后娘一股脑怪在了林二婆头上,此后每每见着便要骂上几句。
今日后娘去城里余老爷家送粮,回来要是看见小鸡有个好歹,阿月自然免不了受顿打,她皮糙肉厚倒是受得住疼,却也不想挨打。
刚放下瓢,阿月便看见后娘的身影在小路的尽头若隐若现,她赶紧闪身躲进堂屋,将刚刚扔在地上的装麦粒的麻袋卷好放在墙角,又躬身扫起地来。
牛春红还未进屋脸上便挂了笑,抢过阿月手里的扫帚。
阿月退到一边,叫了声“阿娘”。
牛春红笑意更盛,“诶~累着好姑娘了吧,我这就去温饭,你快去地里叫你阿爹回来。”
阿月眉头微蹙,心中却警铃大作,直觉告诉她,后娘的异常与自己有关,且绝对称不上好事儿。
后娘最是会两面三刀的,她心里发怵,可除了听话别无他法。
阿月不记得亲生母亲的样子,亲娘去世时她刚刚两岁,正值酷暑,乡里的人把娘亲抬出去时阿月就站在茅棚边看着,眨巴两下眼睛,眼泪没掉下来,豆大的汗珠倒是从额角滑了下去。
当年隆冬,便有媒人给阿月爹介绍了牛春红,不到除夕,两人便成婚过起了日子。
两人回到家,低矮的饭桌上已经摆上了饭食,阿月抬眉看去,自己碗里竟然挤了两个馒头。
“哎呀,傻站在门前干什么呢,快进来啊!”牛春红怪嗔,抬手将阿月接了进去。
阿月爹倒先不适应了,问她是不是今天去余府卖粮卖了个好价钱。
阿月从小力气就大,她爹能干的活她也能干,自然饿得也快,平日里后娘却是雷打不动只分给她一个馒头。
她低头,发现后娘还用猪油炒了半碗青菜,阿月倍感惶恐,细想当初,弟弟要霸占自己的睡屋时,牛春红不过是跟她说了几句好话,现下添饭又加菜,阿月实在想不到什么事可以让她做到如此地步。
饭后,阿月自觉背着背篓去后山拾柴。
阿月住的村子附近山多林密,从小到大,拾柴、采药、挖菜……远远近近,她几乎爬遍了所有的山,去屋后小山的路更是烂熟于心。
盛夏的枯枝不多,前两天又刚下了大雨,枝叶茂密笼罩着的地方枯枝还是湿漉漉的,可阿月还是不会儿就捡了满背篓的柴火。
阿月扎好背篓上的捆绳,刚要回家,便看见不远处林二婆家的烟囱腾起了薄薄的烟,想来又是林二婆在地里忙完了时候,肚子叫了才回家糊弄口饭吃。
后山好走的路只有两条,一个是阿月刚刚从自家屋后上山的那条,另一条则是要路过林二婆家后院。
她原本想着从自家那侧上山,沿路捡完柴火便从林二婆家那侧下山,然后走平坦的大路回家,可想到前两天林二婆和自家后娘剑拔弩张的气势……
阿月皱了皱眉头,最终选了从山上绕路回家。
墙边倚着的锄头依旧在原来的位置,看来阿爹还没有出门,虽说天气炎热,但他爹可不是个看天干活的人,像颗雷打不动钉在田间地头的锈钉子。
阿月轻轻卸下背篓,蹑手蹑脚来到窗边蹲下。
“那可是十两银子啊,咱们家不吃不喝,什么时候才能攒够这么多钱?”后娘压着嗓音说话,声音却不见小,“小康念书的钱这辈子都不用发愁了!”
阿月没有听见父亲的声音,她再次将耳朵贴近,又听见后娘说,“再说了,那可是余家的四公子,虽说是个傻子,但那是余家啊!”
“就算是个通房丫头,那也是能吃香喝辣的。阿月娘死得早,这孩子从小到大没过过好日子,我这也是为她好啊!”
阿月瞬间满身冷汗,明明是晴空朗日,却似有一道惊雷落在头上,劈得她六神无主,跌坐在地上。
好在没有发出声响,阿月来不及细想,捂着嘴径直跑离了家。
跌跌撞撞跑上山,阿月寻了块被太阳晒得微热的石头坐下,思绪如同一团被揉乱的麻线。
阿月不用听阿爹最后的回答,她知道后娘一定会如意的,她一直知道后娘的强势,就如她了解阿爹的懦弱一样。
通房丫头……
阿月和村里的所有人一样,都知道一个流传已久、人尽皆知的“秘辛”。
很多年前,那时候余家当家的还是如今的余老爷的爹,那时的余老爷尚未娶妻纳妾,房里伺候他日常起居的丫头顺理成章成了他的通房,想象中的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