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雉走近君承,将手中的酒放在了他面前。
“是什么毒?鹤顶红,牵机?”君承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平静的问武雉道。武雉摇摇头,“妾不知道。”毒酒是别人准备的,然后交到她手中,君佑只是说,让她侍奉君承服下此酒。
有没有毒,她不知道。是什么毒,她也不知道。
君承看着面前衣衫如新,妆容精致的武雉,便知道她并没有被自己牵连。
鲜红的石榴裙,金色丝线绣出朵朵盛开的花,浅绿短衣,缠臂金上还挂着一条鹅黄披帛,这些张扬的色彩并未让她变得庸俗,反而呈现出一种明艳的魅力。
君承的目光停在武雉发间那对掩鬓钗上,那是昔年他送给武雉的定情之物,见她现在还带着这对发钗来见自己,君承覆盖在温柔眼眸上的水汽更深,他望着武雉,清澈的眼中浮起阵无力的哀伤。武雉也回望向君承,眼中是同样的无力与哀伤。
多美的姑娘,聪慧而坚韧,怎么会有人不对她动心。
他不会,就连三郎也无法幸免。
良久,君承望着武雉,缓缓道:“小雉,活下去。”
此话一出,武雉心口钝痛,两行热泪从她眼中滚出。一臣不仕二主,一女不事二夫,他怕自己活不下去。武雉闭上眼睛,泪流满面,她很想告诉君承真相。
告诉他,他所相信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先帝的病情日渐恶化,宫变那日,在服用随身携带的药丸后,七窍流血薨逝于皇后怀中,所有人将这一切归咎于镇国女王,认为是她下毒暗害先帝。
武雉当时便觉得蹊跷,一年前小皇子夭折,宫中再无孩童出生,诸王结已成年,此时毒杀皇帝岂非自毁长城。她想起潞城王曾为先帝举荐名医,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她将这一切都告诉给了君佑,镇国女王死后,潞城王倒戈君佑,这更印证了武雉的猜测。小皇子夭折,先帝无子,皇位必将传于诸弟,但有君承与君佑二人在前,他根本无缘皇位。
镇国女王势大,但皇女无法继承皇位,若是先帝骤崩,二王必定与镇国女王争权,他刚好从中渔利,而后兔死狗烹,解决肘腋之患,但镇国女王并没有如他的意。君承乃先帝胞弟,他若继位,势必会追究潞城王毒杀先帝之事。
她没有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君承,而选择告诉了君佑。
武雉不想做嫔御,在宫中多年,她深知以自己卑微的出身,即使君承登基为帝,所能给她的,最高不过九嫔。君王的恩情成为生命的唯一,她觉得那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恍惚间,武雉想起了自己与君承的初见,他站在台阶上,交领茶白上衣,同色下裳,外罩一件缁色长衣,长身玉立,在那寂寥冬日显得十分单薄。
手握一本书卷,金色的暖阳越过屋脊,在他清俊的脸上留下道明暗的界限,沾满光明的那半边,恰好落在武雉的眼中。
临水小筑,曲水潺潺流动,温泉水升起氤氲水汽,清池中的荷叶举着硕大翠绿叶盘,姿高优雅,亭亭的立在池中,微风吹过,粉白两色菡萏辉映,随风摇曳。
振振公子,其人如荷。
武雉睁开眼睛,眼中露出委屈之色,她像是一个随波逐流的柔弱女子,在面对夫婿即将死去的残忍现实面前,全然的无助与绝望,“妾愿意追随殿下而去,不要抛下妾。”
她不会告诉君承真相的。
她又能告诉他什么呢?
是告诉他,自己并非无法拒绝镇国女王钧令前去侍奉,还是告诉他,自己暗中下毒害了本应来侍奉他的女官,才顶替前来。亦或是告诉他,自己眼见靠着他无望得到权势,于是另投他人?
君承那么爱她,在红颜未老恩先断发生之前,他还深深的爱慕着自己,以为自己是个单纯善良的宫人,随波逐流。谦谦君子,品行如玉,他永远对弱者心怀怜悯,厌恶心怀不轨之人。
若是让他得知一切,他或许会觉得自己是个心肠恶毒的女人,再也不会喜欢自己。
武雉喜欢过的第一个男人,也是爱她的第一个男人,她不会放过这份情感。
就算是死,君承也要怀着对自己的爱意去死。
永远,不能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