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覃凤声不打招呼提前回来,所以两人得以在除夕之前回家。
覃凤声自上大学之后便在家里的另一套公寓里独居,并不跟父母住在一起。即便是除夕,年夜饭之后也是照例要回公寓的。
但今年不一样。
霖慈听到了医生打来的电话。电话接通时,他躲到露台抽烟。霖慈隔着玻璃看他,看他夹着烟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可说出来的字句依旧平稳。
卢老师的情况不太好。
她的本意从来都是“尊严”二字,于是当插管的意义只剩下三五个月时,这项选择就被否掉了。
和卢老师“一起”筹备年夜饭的时候,霖慈觉得她精神很好。事后悄悄跟蹲在垃圾桶旁边剥虾的覃凤声说起,覃凤声笑笑,“医生开了止痛药。如今起码能睡好了,所以精神看着好些。”
原本雀跃的心情顷刻被泼灭。
拥有一个重症病患的家庭大多都是沉寂的,那并非一众语言上的沉寂,而是一种雷同黄昏的感觉。家庭中的每个人都在等待着日落的那一刻,每个人都知道太阳正在陷落,却不知哪一刻将真正陷落。
所以今年的年夜饭克制得盛大,大家都借口于霖慈和覃凤声这一对新婚夫妇,绝口不提另外一层含义。
就连穆燕都偷偷打电话给她,让霖慈稍安勿躁,在覃家多待几天也好,不急着回来。
是除夕那天一大早儿,覃凤声俯首甘当司机,载着一家四口就朝最大的农贸市场奔去。正赶上各色摊贩拉起大门开始营业,一人多高的包子蒸笼就堆在大门口的右手边,浓白的烟雾飘落,模糊掉了往来的每一张脸。
熟食店拉出长条桌,留着络腮胡的店主围着花花绿绿的白围裙,手握铁勾叉,胳膊一伸一缩,浓油赤酱的肥猪脸便被从酱锅里捞出来摔在案板上,摔出化不开的香气。
坐在轮椅上的卢老师表示要吃包子。覃凤声一向不喜欢吃包子,自己去隔壁的油条摊上买了一张硕大的油饼,又端了一碗泼了辣椒油的咸豆腐脑坐回来。
霖慈看的眼馋,又央他分自己一扇尝尝。覃凤声故意不给,还是卢老师挺身而出,虎口夺食,霖慈终于解馋。
霖慈想,覃凤声的性格还是多像覃父一些。吃完早饭,霖慈推着卢老师慢悠悠地跟在他们父子俩身后,看他们两个在前面挑挑拣拣,讨论今晚的菜色。
手背一暖,霖慈低头,是卢老师在轻拍她的手背。
“这感觉很不赖吧?”卢老师眉眼弯弯,带着一只粉红色的毛线帽,看着像个小孩子。
霖慈点点头,也笑了。望着覃凤声的背影,不知为何眼眶忽然发涨,赶紧道,“真的很好,是我从前未曾奢望过的好。”
“那就好好过。”卢老师道,“霖慈,男人是很笨的。所以还得你多包容他,啊?”
霖慈惊讶地对上卢老师的目光,她没想到卢老师在这种状态下仍旧是目光如炬,似乎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别扭。可卢老师到底知道多少,霖慈不知道也不打算惊扰她。
医生说过,她现在最忌讳的就是情绪激动。
于是只是笑道,“我知道。”
“但如果这小子犯浑,就跟他吵,跟他闹,不要委屈自己。”卢老师又笑了,似乎想到什么,“夫妻两个吵架不怕什么,最怕的就是连架都不吵。霖慈,你和凤声都是好孩子,按说我不该担心你们。大概是关心则乱吧......”
“霖慈,凤声的确是个很笨的孩子。他在用很笨的方法爱你,所以无论怀疑什么,都不要怀疑他对你的爱。”
霖慈有些哽咽了,一时心绪复杂,平复了许久才终于道,“我知道。”
卢老师叹了口气,“拿你们两个没办法。走,咱们去看看海鲜。忽然想吃螃蟹。”
但现在哪是吃螃蟹的季节,卢老师败兴而归。却不想回家没有半个小时,覃凤声就同城订了只帝王蟹。
卢老师骂他败家子,覃凤声只是低头挨骂。等卢老师说完了,才闷闷道,“我想吃嘛。都怪你提,你不提我还想不起来呢!”
冬天黑得早,一家有三个人下厨,各类吃食忙活起来都很快。覃凤声把霖慈赶出厨房,“去陪妈说说话吧。”
霖慈陪卧室里的卢老师看电视,新闻频道已经是一片红火的样子,但看着多少有些乏味。
人老了总爱念旧,今年又是霖慈作为新妇上门的第一年,卢老师难得有兴致,叫她找来了相册。婆媳俩坐在床上翻看时,覃凤声擦着手进来凑热闹。
卢老师懒得同他们挤在一起,便将他们赶回自己屋里。
覃凤声的房间是典型的男孩房,数不清的游戏卡带,墙上贴满了各色海报。有他初中喜欢的动漫,还有高中那年忽然迷上的摇滚乐团。
房间里暖烘烘的,霖慈窝在覃凤声的怀里翻着相册。覃家的相册是倒着放的,先是一些日期比较近的。
首先就是他们的高中毕业照,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