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阖门,以一种冷漠的姿态隔绝了外头的一切。
天光清明,荡开一圈圈静谧的弧,飞檐翘角的阙楼四面,浅色蹙金帷幔堆叠垂落,风吹不动,将建在最高处的悬阁遮得严严实实。
一道颀长瘦削的玄色人影顺着玉阶缓慢地登上阙楼,似是怕惊扰了谁,他一步一步落得轻而又轻,最后停在悬阁前。
直到临近了,那双冷沉似水的墨色眼眸里才浮出一点点别样的神采,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帷幔另一边,雕花锦织软椅里斜斜靠着一个轮廓柔美的女子,一身软银轻罗曳地长裙,如皎皎月华铺散开来,及腰的黑发一半拢在肩头,另一半顺着扶手柔软地垂于半空。
女子的面容甚是安详,她歪着头,仍在沉睡。
外头风声略带喧嚣,但在阁内却听不到一丝声响,像是这儿的主人刻意不让任何事物打扰到她一般。
长昀笔直地立在阁外,见帷幔仍旧低垂,原本期待的神色又变得犹疑。
半晌后,他闭了闭眼,退后半步,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原本随风飘扬的发带突然停滞下来,只见他手腕空悬,两根骨节分明的长指在身前轻轻一推,神识顿时如细丝一般向女子递去,却毫不意外地被帷幔打了回来。
这悬阁不知是谁的神力所化,几乎是牢不可破。
长昀凝着眉,极耐心地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唇色泛白,瞳色渐冷,识海中漫起一层诡异的黑气,才终于破开一条微乎其微的裂隙。
顺着稍纵即逝的裂隙,银黑的细丝迅疾而无声地缠上女子搭于扶手那段纤细的皓腕,但也只能停留片刻,还没来得及探出更多,便飞快得消散了。
沉睡中的女子似有所感,两条细长的眉毛轻轻蹙了蹙,挣扎着要从无梦的长眠中清醒过来。
而咫尺外,风声飒飒,帷幔很快又恢复成了铜墙铁壁的状态。
这禁制实在难以突破,瘦削的年轻男子像是力竭一般倚在栏边,只能借着长栏勉强稳住身形。
他摁在腕处的指尖白得近乎透明,在同样苍白的天光中拉出清寂而脆弱的一笔。
如此一番折腾,探到的情况却和已知的一样,长昀心中自然疑惑深重。
神君气息平稳,身体无恙,但也确实是凡人之身,毫无神力。
真是匪夷所思。
凡人为何会飞升,又为何会沉睡如此之久?
而半年前,她竟真的像阿韶说得那样,只是陪在他身边,便救下了他?
原先是不信的,现在却不得不信。
阿韶也提到她常常为了这沉睡之症发愁,今日虽飞快地查看了一番,但病症古怪,一时半会也寻不出解决之法。
而更奇怪的是,方才神识触碰到她的一瞬间,由心中深处钻出的那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正随着她的心跳一起颤动。
说是血脉相连也不为过。
但他与她之间,哪来的什么血脉?
本是来解决困惑的,不料困惑却越来越多,长昀颇为无奈地闭了闭眼,一下一下摩挲着自己因虚耗过度而钝痛的手腕。
来神界已有半年,他还记得半年前,自己初上神界,小心翼翼地混在一众仙族中,祈求做她神侍时的模样。
她并非如众人说的那般盛气凌人,面目可憎,相反,她很美,即便穿着一身素净衣袍,也掩不住那惊为天人的美,像缀在海崖边的芙蓉神花,猝不及防地闯入眼帘。
长昀一时晃了神,直到她走近了,才想起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学着旁人,说了自己姓甚名谁,来自何方。
她仿佛自有一套准则,在听完每个仙族的自述后,便能飞快地决定他们的去留,却只在对着他时犹豫了许久,最后,也没有应下。
那双琉璃眼眸扫过来的时候,里面装的是探究与审视,诧异与疑惑,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穿一般。
他只觉得心头一颤,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洞悉了一切?
然而,那一日,他确实是支撑不住了。
从无尽海底睁开双眼的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是个异类。
龙渊是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所以,在无数条幼龙似金似玉的漂亮身躯中,他那覆着如浓墨一般黑气的真身,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更何况,他们的心脏还是鲜红炽热,砰砰跳动的,而他的心却藏在一团银色冷然,缠在一起的灵光里。
被灵光缠绕的心,本就诡异,震颤着发作起来时,便是日夜不停的折磨,如钝刀割肉,几乎要将他的生机耗尽。
直到最后,连收留他的盲眼老龙都只能摇摇头说,无尽海救不了他的心疾,他要想活,只能去更高的地方碰碰运气。
龙伯或许不知道他身上的古怪,而那更高的地方,应当不会是仙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