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眼前人还未动作,江玄度以为自己将人逗地厉害了,思及将来这人且可能有想起来的一日,便开口道:“好郎君,我只瞧着书不瞧着你,这下可好?”
连清极果真开始有条有理地脱衣裳,看着眼前糊做一片的字,江玄度开始自思着,自个儿从前与连清极种种不对付,似乎也并非要如此个你死我活,瞧瞧如今,二人同居一室,相处地不比那朝临城里顶要好的青梅竹马们差。
不过是从前自己射箭,擦着连清极的脖颈过去;不过是自己从前驯马,惊着了连清极的马车;不过是她头一次见连清极,连清极不愿意与她做朋友。
江玄度射得了穿杨箭,训得了汗血马,杀得了胡虏寇,当得了摄政王,却独独在连清极身上,摔了最大的跤。
连公子瞧着脾气极好,却如同聊斋里叫人捉不到的狐狸下山一般,从朝临离开后,一躲就是十多年,滑溜得很,躲在卫家层层的宅子里不肯出来,就算是每年元日的朝拜,他也常不来;来了,也绝不见江玄度;见了,也必是隔着远远的人群才能望着一眼。
愈想心中愈似结了冰,江玄度冷笑一声,眼前的书瞧着愈不顺眼,等着回了京中,就叫人封了这写得烂极的书。
思罢,江玄度奇怪连清极沐浴竟不发出半点声响,只试探着喊了声郎君,果无人应她,她终是发觉出奇怪来,连抬起头,却发现连清极早已沉进那不高的桶里,许是又咳了血,原本透色的桶中沉漾着淡淡的血色。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江玄度是万想不到他沐个浴都能出岔子,赶忙将人从桶中捞了出来,探过鼻息,确定过人还活着,江玄度利落地点了几个穴位,只见床上之人一口鲜血又吐了出来,但脸色却比方才好了些。
将人赛回被子里,江玄度拍了拍他的侧脸,对连清极如今的状况百思不得其解——瞧着比她这个马背上下来的更像个将死之人。
“麻烦精。”
麻烦精一口血吐地呼吸都顺畅了许多,竟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江玄度被这每一步都出乎自己意料的发展杀了个措手不及,却也并未心烦,反而有些优哉游哉的意味,她决定先等等,说不定过些时日,这些怪结症就皆迎刃而解了。
她自认向来是个脾气极温和的好人。
连清极这一回周公之约时间久了些,黑沉沉的天幕已经俯下身子,懒洋洋地卧倒在这即将沉睡的村庄里了。
有人在夜色中来。
惊蛰带着秋分来的时候,江玄度正站在房门口等待,屋内忽明忽灭的烛光将她眉心的血朱砂衬地有些近于古庙金像的观音痣,风吹卷起她玄色的衣摆,人不动而影动。
二人齐齐停在门口,先向江玄度行了礼。
“主子,属下无能,没查到。”
江玄度挑了挑眉。
秋分见气氛有些凝重,戳了戳惊蛰的腰间肉,圆场道:“连公子此次行动,似乎说是失踪更妥帖些,卫家那边如今也派着人在寻。”
可惜被江玄度这个半路出现的程咬金截了胡。
江玄度摸了摸惊蛰的发顶,无奈地笑道:“我不会怪你,你难过个什么劲儿。”
却不想她不说还好,她一开口,惊蛰这姑娘更风雨欲来,眼眶一圈都泛着红:“我好没用。”
“大姑娘家的可不兴滴金豆子,再说什么都叫咱们一探便知,如今咱们也不会在这儿了。”
惊蛰点点头,深呼着几口气,抽抽噎噎道:“好。”
这姑娘自从被她在胡人的刀下救出来,就嚷嚷着有朝一日要报救命之恩,江玄度没法子就叫她与神枢卫一同练着武功,却不想这丫头是个练檐上功夫的奇才,自此如同只小燕子一般满九州地随她来去,帮了不少忙。
江玄度答应她,等她打听到那个最秘密的消息的时候,就让她加入天枢卫。
“无妨,如今连清极在咱们手里,着急的该是他们。”
她抬首示意秋分进去瞧瞧连清极的伤势,秋分看着连清极苍白的面色皱起了眉,把着脉却连连摇头。
江玄度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此刻泡胀到了极点。
“这当真是奇怪,我从未见过如此怪的病症,外无大伤,内无沉疴,不寒不热,应无大碍却气息紊流,呈寿无永年之相。”
江玄度松开捏着的门墙,几步上前,看着连清极鸦羽般的睫毛,惨然地笑道:“小时候说你是个短命鬼,你怎么真成了短命鬼了。”
她依稀记得那是徽宁一个很好的春天,枝叶蓊郁,草色泛着嫩黄,她坐在海棠花树上,擦着她长长的弓箭。
还是个孩子的连清极虽年纪小,却已经有些日后的颜色,他藏在一圈雪白的狐裘中,脸色比如今红润许多,面上却未有什么鲜活,只执拗地用一双还未长开的手在树下挖着一个小坑。
江玄度就这样看着他,从花雨阵阵的白日,挖到红云遮日的傍晚,铜钱大的日头已经卧成一张血泼的瓷盘,晕到山头后边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