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节度使后厨,是个仅仅三间上下的屋子。时下正值午后,无事可做,内间方厨娘守着砧板,叉腰跟一旁的姑娘说话。
“莲蓬姑娘,这是又来给藩帅做羹汤?”说话间,好生打量莲蓬姑娘一番。
这姑娘,周身仅有个素银簪子别在发间,别无他物,却显得与目下之地格格不入。
后厨这样糟践,怎能让如此神仙妃子落脚呢。
不待方厨娘继续欣赏,莲蓬翩然转头。但见额发翻飞,寥寥几绺落在耳后,脖颈,加之午间热气还未散去,缥缈灿然之间,方厨娘一惊。
莲蓬轻言:“听常管事说,近来藩帅在操心北海黄氏。这样大事儿,我帮不上什么忙,做些羹汤还是可以的。”
哪料方厨娘听罢,愣住,看看外间,又瞅瞅身后,确认无人在侧,方走近些,附耳道:
“你来府中也有些时日,生得这样花容月貌不说,还是太夫人遣二爷,亲自送来范阳的。按理说,藩帅如何也该给你几分薄面,做个姨娘什么。可……”
说着,方厨娘斜眼去看莲蓬。虽她脸上未见有何不满,可这样的事儿,哪个姑娘遇见了,不是躲在被窝里哭鼻子,
如何能光明正大在外头哭泣。
趁着方厨娘停顿的空档,莲蓬沙哑道:“我知您是个好人,都盼着我好。可是藩帅不喜,我能如何呢。眼下能在廊下望一眼已很是不错。我满心爱慕,更知晓自己就是个奴婢,藩帅乃一方统帅,掌内外军政。您……
往后,这样的话莫要说了。
我知道是为我好,可是叫人听见难免多想。”
方厨娘登时来了气性,将手上的菜刀往砧板上一甩,稳当当落下。
“嘿。这话我可就说了,如何。藩帅是个好人不假,对待姑娘却也太苛责些。远不如我家那口子懂得疼人。
既然你如此为我着想,我也不能不帮你。我这儿有个消息。是前儿我侄儿说与我听的。
听闻,藩帅近些时日不仅在操心北海黄氏,更是操心黄家姑娘呢。”
不是战事么,怎的又扯上姑娘?
十二双手一抖,险些握不住勺子。
“您说什么?”
方厨娘恨铁不成钢,“哼,还能是什么呢!北海黄氏小儿,看上我家藩帅前途无量,打算送女儿联姻呢。你可是还不知道?!”见十二一脸懵,她继续惊呼,“这般大的事,你也不抓紧。待黄姑娘嫁过来,焉能有你什么事儿。
人家可是贵女,有兵马,有粮草,有银钱。
你还不赶紧些。
小心过些时日藩帅被黄姑娘给迷住,你连站在廊下望一眼的机会也没了。”
“您说的可是真的?”
莲蓬努力稳住手中的勺子,将芙蓉羹倒入白瓷碗碟中。眼角微红,眉眼低垂,像是脚步不稳,连带得裙裾也随风溅起浪花。
方厨娘深深喟叹,“这还能有假。你莫不是忘了,我侄儿可在府衙伺候。他是个小厮,平素够不着这些消息。也是凑巧,那日王书记不在,他收拾文书,无意之间瞧见。回家醉酒后说与我听见。
本来也不该我如此多嘴,可莲蓬姑娘,你……委实可怜。我家也是个姑娘,我平日里最见不得谁家姑娘受委屈。
你如此为藩帅着想,我们都知道。偏生他个正主不知道。也不知你素日里,心中得难过成什么样儿。”
方厨娘不知是想到自家姑娘还是怎的,略有些哭腔。一时又觉不妥,强忍住泪水,勉强笑道:“莫听我胡说这些。这些时日你抓紧些就是,若是不成,可千万别死心眼。
天下好儿郎多得是,往后定然能遇见更好的。”
一番话说罢,莲蓬已收拾好食盒,袅袅婷婷谢过方厨娘,转身拎着食盒往前院府衙而去。
仅闻柴火噼啪的后厨,方厨娘深深望着莲蓬的背影,看着她远去。
多好的姑娘啊!
行路间,穿过后厨门前那丛碧绿,午后阳光慵懒,投下斑驳光影,恰巧打在莲蓬身上,好似明明灭灭的烛火,随着腰间红丝带,荡漾,美得不可方物。
方厨娘何等人物,待莲蓬的背影瞧不见了,适才那种深深的无力之感骤然散去,又利索地安排起晚膳。
范阳一方重镇,北接龙卢,南接北海,藩帅又是本朝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今好容易新得庐阳,受伤修养在家,一日三餐如何能草草了事。
那厢提着食盒离开的莲蓬,却是脚步越发沉重。小小一碗芙蓉羹,重得好似八百斤流星锤。
后厨在范阳署衙最后一进院子,从此去往前院,得穿过层层甬道。莲蓬每每跨出去一步,心思就乱上一分。
范阳节度使李涵将与北海联姻的消息,这已是莲蓬第二次听闻。得益于自己平日的痴情,这两日李二爷李济也来过一次。
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联姻必成,劝她想开些。如今兵荒马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