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令儿平日里如闭口木鱼般小心谨慎陪父母用晚膳,这一日倒多说了几句话,也都如顽笑闲谈一般,并未引起何晟与林夫人的注意。
最多只是何晟肃着脸斥骂了一句:“小小年纪正是该读书明理的时候,怎么脑筋如此无用,甚么都不记得!”
何令儿晚间回房,生怕自己脑筋不够用,小心翼翼地寻了张雪浪纸笺,将今天与各人的对话都写下来,一一确认。
果然这个梦只限于一年之内。
换言之,她记忆中所有庚寅年三月初三日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存在其他人脑海中的,而她梦中本是连续的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却都只是虚幻。
她回到了一年前?
但梦中的事情,却又好像会真实发生,曾经发生的事儿,人物的言谈举止,甚至衣着神态,都与现下一模一样。比如今日去策马时与赵元霑的相遇。
这么说来,何令儿木头脑筋转动,得到了一个天真热忱又合情合理的结论:
这个梦境定然是佛祖菩萨的灵验!是来茫茫人间启示提点信众的。
这是未来这一年的预兆,是给她的特殊照顾,警示和提醒。
如果真是如此……她柳眉微蹙,暗自思忖。
那自己只要记住无稽噩梦中的结果,最后保护好七郎,是不是就可以没事了?
自己可以继续与赵元霑结交来往。只要千万别让梦中最终那一幕,那天大的事儿发生,岂不就好了。
‘自己一个相府嫡女,若是与陈留王来往投契,情投意合,官家晓得之后下旨赐婚,也是情理之中……哎,想远了想远了!’
何令儿脸上泛起一团红晕,今日初结识,自己就想到一年后的大婚,太不含蓄守礼了。
她小木头脑袋里呆呆想,赵元霑温雅可亲,才华过人,这样的人儿为什么会在大婚之夜,有刺客攻进王府暗器刺杀?
意中人无辜枉死,如何忍心。
若是自己嫁入王府,新婚郎君却不幸死了,自己岂不是便成了寡妇未亡人?
就算自己不在意王妃的荣华富贵,新婚第一夜便死了夫郎,定然也是恶星入门户,应了市井人嘴里传说的克夫命。
那样的话,自己是要为赵元霑守节,继续留在王府做他的未亡人呢,还是灰溜溜的回家,顶着妨夫的名头再嫁呢……
自己究竟都在想些甚么啊!
何令儿举手,敲敲自己脑壳。
既然命运给予自己此种特殊启示,想必有其用意。
她突然转悲为喜想,这是不是表示自己能提前预备些什么,或者防止些什么,让这次刺杀不再发生?
这也能防止自己命运凄凉,落得个孤寡收场的结局!
若是能救下赵元霑,从此与他举案齐眉……
今夜晚风温柔,春寒也淡了几分,引得人思绪格外飘忽。
何令儿不敢再往下想,更了寝衣躺到榻上,自己一个人在房中一躺,才感觉到这一天的疲累不堪。
不但身子疲乏得紧,脑袋也嗡嗡地好像要炸开来一般。
‘今天真是,从未用过这许多脑筋!上天怎么会给我这样的人,这种提前预兆呢?难道,难道……是因为我太笨了么?’
何令儿心中怅然若失,她倒是本来就不爱烦心,总想车到山前必有路,今天居然要计划一年后的事情,真是前所未有。
‘待明日休息好了,总会想出办法来的,总之要救下他才是这一年最最要紧的事儿。’
她躺在榻上,不知为何,翻来覆去还是无法安眠,恍惚间觉得仿佛错过了什么,翻身坐起在床上想了半晌,突然想起——这一日她早上本在击珠戏,但梦醒之后,却乱中耽搁了时间便直接去赴约了。
这倒是和梦中不同的一点。
这一点想必也无足轻重罢。
何令儿想着,只不过若没有珠戏,那一枚稀世之珍月笼纱还能保全,不至于化为齑粉。
这么想着,她赤足下榻,走向屋角的一个黑漆描花匣子,那里是满满一匣子预备用来珠戏的圆润珍珠。
她打开匣子——月笼纱并不在里面。
她找遍了匣子和屋中各处角落,也是毫无踪影,就好像这枚稀世之珍从未出现过一般。
几个月来,陈留王来往殷勤,对何令儿青眼相加,温言软语,何令儿也有求必应,两人迅速升温,已经在京城内时而同辔并行,时而同车过市。
少女心事,若是有关她的心上人,便是一根羽毛,一粒芝麻大的事儿,也比天塌下来还重。
何况真真见到心上人在面前惨死。
何令儿明白,虽然上一世所谓梦中事,事情是没有发生过的,但是那些惊吓,那种心痛,都真实铭刻在自己心上。
所以人人都知道刚回京的莳花七郎,与何宰辅家的木头小娘子走得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