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帐中,两人分坐。
坐在右侧的女人一袭月色长袍,藕粉色的面纱上挂着闪耀的金片,浓密的海藻般长发高高的束起,两侧一缕细发编了彩线在尾端坠着几串小巧银铃。
“杜索里见过将军”与数月前那样楚楚可怜的模样不同,此时的女人眉眼之中已然多了上位者的傲然与自信,开口声音婉转“还是要多谢李将军与袁将军的救命之恩。”
“言重了,女王陛下”李照宸坐在左侧软垫上,承影剑被搁置在面前的矮脚乌木案几上,烛影在剑鞘上跳跃“依女王之言,本将已将其具体事务以书信快马送呈天子过目。至于互通集市一事——”
李照宸停顿了一下,秀眉微挑,修长洁白的手指轻叩矮几,墨色的眸扫过库纳杜索里略显紧张的面庞,轻声“于边境百姓有害无利,自是可以应允,但所兑换银钱需在城中县衙,以字据书记为信凭,三年为期,许百五之利。若到时凑够本息银钱便可持信凭拿回所抵珠宝玉石。”
“如此,最为公平”杜索里眉头终于舒展,美目似乎蒙上了一层水光“您似乎与我听闻的不太一样。”
“不过是为了自己领土内的百姓,能够吃饱穿暖,不必流离失所,可以有个活路。”李照宸朱唇轻勾“更何况,女王陛下前些日子信中所写之事,若是事成。帮高句丽的百姓也是在帮我大唐的百姓。”
“如此,便静候佳音”杜索里将酒杯斟满,平稳的端起,衣袖滑落还能瞧见一道道疤痕“敬天下,敬万民,敬你。”
李照宸眸光落在对面女人手臂上的伤痕处,心中一声轻叹,将酒杯端起,绛紫的酒水泛着光泽“敬,你我。”
“时辰不早了,此次前来倒是多有叨扰”杜索里将酒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似乎是叹息“只可惜行路匆匆,还未曾真正的在城中看过。听说大唐长安百巷,晨有新生烟火气,午闻锣鼓三千里,晚观星辰玉焰花。”
“待此事大成,我定要去长安看看。哪怕是光看看那些争奇斗艳的花,听听水流鸟鸣也好。”杜索里眸光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头颅微垂“我一直生活在这里,陡峭的悬崖下埋藏着成千上万的尸骨,万里黄沙中是不归人的夜夜啼哭。睁眼是,闭眼也是,就怕有一日,我一张嘴,说出的不是话,反而吐出一口沙来。”
李照宸轻轻的摩挲着承影剑的剑鞘,闭了闭眼,烛火的光影在手背上跳跃,只是听着杜索里的话,心中不由得泛起一味酸涩。
笼中之兽。
“我是在十四岁之后,才被阿姆承认的女儿。”杜索里缓缓的站起身,长袍微动“天黑路远,李将军不必多送了。来日你我所计之事初定,我自前来。”
帐帘起落之间,送进一阵微风。
“袁将军”杜索里的声音在帐外响起“还未曾当面谢过袁将军。”
“女王陛下”男人声音低沉,李照宸似乎都能想象出他拱手作揖时的一副冰冷严肃的样子“当时种种所为不过是照大将军所示,更何论女王陛下当日也未明确自身身份为何。”
似乎是一声轻笑,杜索里声音婉转“后会有期,袁将军。月悬天际,袁将军此时来寻李将军,想必有要事相商,本王便不耽搁袁将军大计了。”
车轮碾地,马蹄踢踏。
“大将军。”袁天罡的声音从帘后传来。
“袁将军请进。”李照宸站起了身,将承影剑挂在腰间,躬身单指勾起酒壶的把,一饮而尽。
“确如将军所料,高句丽国内确是混乱不堪。”袁天罡走进了一些,腰间鲜红的穗晃动,唐刀横在一侧“高句丽女王以身入棋局,是为筹谋。”
烛火跳跃,酒壶空空,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来。
“她请愿成为大唐附属的书信已然快马加鞭送往长安,只是进程再快,也要再等一春。”李照宸摩挲着羊皮卷上印刻的轮廓,指尖轻轻的扣在突厥的地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如鲠在喉。”
凛冽的气息靠近,身影投在羊皮卷上,袁天罡缓缓蹲下,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一块不算小的版图。
“战书已下。”
“待明年凌霄花开。”李照宸轻轻的抿了抿唇,眸中划过一丝别样的情愫,可是后半句话确再不敢说出。
待明年凌霄花开,又是否能得胜而归,打马长安。
李照宸今日一袭红衣,手腕处妥帖的束着,高高束起的发有一小缕与其他不齐,一枚小巧的平安符静静地躺在少女的手掌上,狐狸般的眸子静静的看着矮几对面的袁天罡。
“望君平安。”李照宸支着下颚,微微侧头笑了一声,似乎是被自己逗笑了。
都是假的。
战火纷飞,狼烟四起,何来平安。在战场上下一秒倒下的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是新婚夫婿,是家中顶梁,是不及弱冠的少年。
李照宸又何尝不知,平安符,不能真的保平安。一截青丝存入囊中,连带着的是她仅剩对于神佛之说的期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