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地六月,雨去灼阳至。
“报——”突兀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李照宸吐了一口浊气,顾不得肩胛新添的伤口,麻利的披上甲胄,拂帘而出。
自她于半月前一招击毙东突厥汗国探子,这是第二十场突袭了。对方似是欲将苇泽关内将士消耗殆尽,却也不着急硬攻,只是不时地奇袭攻城,却又在李照宸她们出城应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计划撤离。
这段时日以来城内粮草消耗的竟是有□□成,而分批次且昼夜不分的突袭令李照宸等一干将领也耗的心力交瘁,更别提手下兵士还有本就受了伤的伤兵。
“将军...”
“三娘,去休息吧”柴绍侧身回眸看见步履匆匆赶来的少女,抬手将其额前碎发顺于耳后,抢先一步开了口“此次由我出城应战便可”
烈日炎炎,李照宸原本白皙娇嫩的肌肤也晒的黑了些,许久不曾有过真切的入眠,眼下泛出淡淡的青色,眸中血丝蜿蜒,许是不曾饮过水的缘故,唇色淡淡只是唇纹有些裂开渗出丝丝血迹。
李照宸抿了抿唇,觉得口中有些许铁锈味道,也倒是没有拒绝柴绍的提议,走上前去,伸手将柴绍的披风系好,勉强勾出一分笑意“那便有劳了,柴将军”
柴绍点了点头,翻身上马,扬鞭纵马出城应敌,卷起一阵尘土。
“将军”聆迩递过一支水袋,皱着眉头,犹豫许久还是如实禀告了“如今城中粮草不足,现眼下城中百姓聚粮于东井口,所集粮食不足瓦锅十一,现下熬煮过后,只有米汤分食...”
李照宸接过水袋,听着聆迩的汇报,举起的水袋的手却硬是僵在半空,眸子颤动,还是饮了一大口水。
“二哥那边可有回信”李照宸随手将水袋别在腰间,将手肘搁搭在承影剑柄上,此刻肩胛处的新伤也许是沾染了汗水,竟传出阵阵痛意“父王那边又如何?”
“递出去给皇上的信鸽都未曾飞回”聆迩小心翼翼的说着,生怕少女想到坏处去,却又不得不如实禀告“太子与秦王那边也并无消息...”
“罢了”李照宸抬脚向着主帐旁的帐篷走去,却也不忘吩咐“把本将的那份干粮,分与百姓吧”
行军作战,兵士不能私自夹带干粮,最忌讳贪图享乐之举,但作为统领一军的将军,是有权利也有资格去携带干粮,作以自身的不备之需。更何况李照宸更是贵为公主,出征之前李渊自是留心为其准备。只是这一路行来除却自身消耗,在城中李照宸又将自身备的干粮分拨些给了受伤的将士,已是所剩不多,如若在将剩下的干粮分给城中百姓,那她自身便才是分毫不剩的。
聆迩虽说同情满城百姓只能喝些稀薄的米汤,但若是要将李照宸的吃食分与百姓却让她自身饿着,聆迩也是千万个不愿意的,只是李照宸已经如此吩咐了,她聆迩也不能不照做,毕竟此处是军营,军令如山。
“将军来了。”男人身形挺拔,单手背于身后,另一只手捏了一处铜马搁在盘内一方,没有回头却还是猜对了“只怕这两次奇袭,将军还未曾有时间仔细处理伤口”
“袁公一向如此”李照宸放下帐帘,走上前去望了一眼袁天罡重新布的局,铜马于城内,兵牌避让,倒是笑出声来“袁公见解,竟与我契合”
袁天罡挑了挑眉,这些时日昼夜难以安眠,他倒是没什么,只是李照宸的身上本就有伤,在城外又以自身心血为柴驱使兵刃,虽是在众人面前强撑着,但袁天罡知晓,她这副身体撑不了多久就会倒下了。
“虽不知最终结果如何”袁天罡开口,目光看似随意的扫过少女的脸庞,凝着血丝的唇叫人有些不忍“此战当结”
“如若最后此计被识破”
“本将来做斩尾之帅”李照宸语气中是莫名的坚定,打断了袁天罡的话“届时,还要有劳袁公助柴绍将军护着城内无辜百姓退至晋阳坚守,想必二哥援军那时也会赶到”
袁天罡没有应声,墨色的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视线最终还是幽幽落回少女的身上。
“若论拖延时间,草民可为将军争取三天”袁天罡闭了闭眼,缓下了心中汹涌却又无力的情愫“以将军之躯,恐一日维艰”
“正因如此。”李照宸好似轻叹了一口气又好似很淡然的说了最平常不过的话“才应由本将来行事”
如若计策被敌军看破,等待苇泽关的只会是一场恼羞成怒的强攻,她们现如今可用兵力不足五千,且已是弹尽粮绝之地,城若破,全城百姓恐怕无一生还。而在她三人之中,必定要有人留下抵挡来军进攻,以身设局守城,才能为百姓逃离争取一线生机。此刻她不仅仅是一方将领,她还是这天下初定大唐的平阳公主,是食民禄的君主。所以她要承担起她的责任,她要为供养君主的这一方百姓博取这渺茫生机。她曾出生在晋阳,苇泽关的关池守护了一代又一代的晋阳子民,她如今要承担起守护苇泽关内百姓的责任。
为天下万民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