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沫大概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秘香的场景。
第一次来昭陵是翁霞陪着他一起的,那会决定把陈沫放在昭陵六中,就提前过来找房子。
那天还有房产中介的人一起陪同,昭陵六中附近都是老小区,但这边的房价却在小城里贵得离谱。
翁霞只有三个要求——离学校近,没有烂七八糟的人和事,衣食住行便利。
夏天太阳很大,老旧小区的香樟树枝繁叶茂,蝉鸣声声,阳光碎了一地。
翁霞跟着中介边走边挑毛病——
“这地方太破旧了,不行的,看着就不放心。”
“哎呀你看这个墙,都开裂了,不安全。”
“一楼门面太杂,修车的,快炒的,还有……”
“……”
“姐,这不是京州,条件自然比不上。”
“……”
陈沫坐在小区的凉亭里不愿意再动,手里的矿泉水已经见底。
很烦。
翁霞喊他,他却把烦躁隐藏得很好,微眯着眼说:“你做决定吧,我都可以。”
大概是真的累了,翁霞的要求一再降低,最终还是上楼了。
看房的那短短几分钟里,陈沫过了二十关消消乐。无聊到爆时,就听到不远处的树荫下传来几句叽里呱啦的英文对话。
蹩脚的英语发音实在令人印象深刻,转头看去,有个女生一人分饰两角,一会跳到对面,一会儿又跳回来,语气做作,长马尾一甩一甩,最后举着英语词典砸手,气急败坏地说:“这么难,这么难吗?!今天不背了,不准吃饭!”
陈沫忍不住笑出声。
女孩看过来,正好翁霞下来,喊他走人,他立刻跟了过去。
翁霞最终租下了这里的房子,因为中介一句话——“对面住户有个学霸女儿。”
陈沫倒是无所谓,只是没想到,搬进来那天,中介口中的“学霸”竟然就是他在楼下看到一人分饰两角的秘香。
她没有认出自己,看他的眼神很防备,仿佛他是个混球。
也怪他那个时候太狼狈了,鬓边抱着纱布还在渗血,冷着一张脸实在不像个好人。
她那么不愿意接近他,好像有这层原因在里面。
现在想来,第一次见面时,他应该回头对她笑一笑的。
他其实并不像外表那么冷淡,他很愿意亲近人,但或许是因为过早的独立让他很会看人脸色。
如果不是这一晚秘香的主动邀请,他或许永远都会觉得秘香是厌恶自己的。
但秘香说:“好啊。”
“那从今天起,咱俩就算朋友了。”
她推着小电驴跟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冬夜的风一阵阵,望向彼此的眼神却都那么炽热温暖。
陡峭难攀的高峰,在这个冬夜突然就散去迷雾,秘香看到了一条平缓的登山路。
有那么一点点情难自禁,眼眶发热。
她要怎么说,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但却只能跟你从朋友做起呢?
陈沫不会知道她这些隐秘的想法,他已经被喜悦淹没,也有苦尽甘来的错觉,仿佛自己干成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
他朝她伸手,车灯穿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缝隙像是镀了一层柔光,怎么看怎么好看,“那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陈沫,耳东陈,泡沫的沫。”
秘香笑了起来,伸手握住,手心传来他掌心的温度,很凉,他的手指也很冰,以至于交握时忍不住用力握了握。
“秘香。秘密的秘,香水的香。”
原来牵他手的感觉是这样的,舍不得松开。
陈沫回京州过年只待了一周,陈登斌和翁霞倒是难得空出了时间陪他去滑雪,那会在青兰山滑雪基地,高级赛道惊险又刺激,陈沫单板冲下,像捕猎的雄鹰直直俯冲,而后在跳台划出漂亮的弧线,落地刹车,溅起一地碎雪。
翁霞拿着手机录视频,还不忘鼓掌夸他,陈登斌也是满意地点头,说要跟他一较高下。
那是陈沫为数不多能看到父亲笑容满面的样子。
在他的印象里,他好像做什么都达不到陈登斌的标准。
小时候练钢琴,弹错一个音就会被他打手心,下围棋会被说脑袋空空,布局不够精妙,练书法被说不够用心,抓不住力道轻重。
陈登斌总是告诉他,你还不够优秀,你要更优秀。
他每次满心委屈地看向翁霞时也从来得不到安慰,只能等来一句“听话”。
现在,滑雪、钢琴、书法、围棋……他会的每一样东西都成了陈登斌生意场上的附加节目。
就像今天这样,他以为是亲子游,却在还完雪板后才知道,这里依旧是生意场。
半山腰的酒店被陈登斌包了,翁霞给他送来一套西装,温莎结端正摆在上面,陈沫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