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敬亭生前曾与荣家家主荣锦年约定,待荣锦年五十岁,要将她所有嫁妆以及荣家一成家产交给荣晞景,且允荣晞景任意来去,即便离家改姓也不得阻拦。
虽说嫡子不止能分到这点财产,但方敬亭不愿儿子为这点儿东西跟这里的蝇营狗苟掰扯半辈子。更何况荣锦年养儿子如同养蛊,搞「成王败寇」那一套,她可不想晞景未来遭受明枪暗箭。
荣锦年起初不同意:“他是我的儿子。”
方敬亭冷笑:“你还缺儿子?你不如说不舍得那么多钱比较可信!”
荣锦年点头,目光幽深:“你说得对。儿子我有的是,钱却来之不易。”
方敬亭阖上双眼,懒得和所谓的「丈夫」再说一句话:“我有你给我下毒的证据,你不同意,我就上官府告你。「毒杀发妻、谋夺妻产」,我看你到时候还怎么做生意!”
荣锦年目光一颤,不动声色:“下毒?”
“想空手套白狼套我话是吧?滚滚滚滚滚——荣锦年你个王八蛋我告诉你,五天之内你不把官府公证过的契书交给我,你就等着臭大街吧!”方敬亭翻了个身,把这人面兽心的东西挡在了背后。
半晌,她回过身,荣锦年早走了。她躺在床上,慢悠悠回忆她这小三十年。
想她人生前十八年,真是无事不顺。只是天意弄人,有时候,一步错、步步错。
她爱错了人,嫁错了人。
她没能在婚前短暂几面里识出这个人的真面目。
方定昀不想独女嫁进大家族里受磋磨,便想着从自家铺子里细细择一个诚恳正直、任劳任怨的伙计,扶持着他打拼出自己的家业,再将掌上明珠嫁与他。
荣锦年,当时还叫「荣狗儿」,本是方定昀铺子里的一个伙计。因家乡遭了蝗灾,全家逃难至临江城,最后只活了他一个。后来,方定昀见他可怜,四肢也健全,便雇了来看铺子,变相给他口饭吃。
荣锦年也确实会装。他虽心术不正,却实在是个人才,说一知十。他知道东家疼女儿,从他只言片语里猜到他不舍得女儿嫁到大家庭里受罪,便时常将有意打听来的临江城各大商人家里那些污糟当成闲话说与方定昀,偶尔表露出一丝愤慨。这种水磨工夫,谁也没有他做的细致长久。
「荣锦年真是一只毒蜘蛛啊,心思机巧、布局细密。谁敢轻视他,那可真要吃苦头了。」方敬亭定定地看着苍白的手背上黛青色的血管,仿佛看到毒液在血里翻涌。
三年,仅仅三年。荣家在临江城便足以与方家并肩,隐隐有凌越之势,只是威信比不上方家——常有人指摘荣锦年做生意多剑走偏锋,酷爱取巧,谋利时鲸吞虎噬,不给别家留余地。
方敬亭在家里也能感受到荣锦年那种「死要钱」的个性。年年盈利逾万两,府里连个针线房都舍不得设,最过分的时候,荣锦年连个亵裤都要她做,任方敬亭抱怨多久都置之不理。
方敬亭终于忍不了了:“府里必须要设针线房,另外再多请几个厨子。”
荣锦年正在用午膳,菜也是她做的:“厨子不用请了,你做的……还不错。我不挑。”
“你不挑我挑!”方大小姐不是个安心洗手作羹汤的,“你要不想花钱,我用我的嫁妆钱请总行了吧?不沾你们荣家的光!”
荣锦年放下筷子看她,目光黑沉沉的。
“怎么了?看我做什么?赚那么多钱不花,放棺材里也带不走!”方敬亭可不怕。
“……随你。”荣锦年放下筷子走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因琐事交谈。至此之后,夫妻情断。
吵架之后,荣锦年出门行商一月,带回来一个容貌娇美的扬州女子。
方敬亭起初难以置信,亲眼见着人便大怒:“姓荣的!”
她的怒火只冲着他,不同弱女子撒气。女子嫁给谁往往自己又说了不算。
“怎么?”荣锦年冷笑,“方大小姐想拿嫁妆帮我置办纳妾宴?”
“你……”气急了反而冷静下来,“你这是来真的?”
“方大小姐是不是后悔当时没把我招赘了?早知今日,便不会受此羞辱。”
“早知有今日,我根本就不会选你!还招赘你,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荣锦年脸上的笑一瞬间收了个干净,一把拉着她进了旁边的小厢房,狠狠地甩上了门。他气得鼻孔一翕一张,抓着她的手腕都在抖:“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你从来没瞧得起过我!”
“无论我走到哪一步,始终都是靠你们方家起家的荣狗儿!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方敬亭难以理解。她父亲是个豁达的,她也如此,向来施恩不图报,万万没想到荣锦年这么在意曾受过方家的扶持。看来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再走下去也难有好结局。
“和离吧。”方敬亭甩开他的手,“不要你荣家一文钱,嫁妆也可以给你,但我要带晞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