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宛一身疲惫回到绮霞坊,还好坊街断断续续有人。她朝着乞丐打招呼,“呼,真累啊,一天跑来跑去的。老丈,您真神了,您说的,好像都是真的。”
旗亭小郎准备打烊,拿笤帚呵斥乞丐。谢宛只好扶着乞丐到了绮霞坊门口,“老丈,这儿说话。”
绮霞坊内,灯火通明,烛光透过窗牖,洒在二人脸上,一半黑一半红。
“你听我的,不会有错。”乞丐洋洋自得,“其实这天下事,来来回回就那样,我一猜就知道了。怎么,你是不是见到柳二郎了?”
谢宛点头,由于常常有人经过,她声音很低,“嗯,他人挺好的,其实我更好奇您。您到底是什么来历,知道这么多,给我的意见也不像是个乞丐能给的。您之前在哪儿高就?既然有如此大才,何不找个主公效力呢。”
“算啦算啦,又不是没得到过。千钟俸禄,紫袍冠绶,对我而言如粪土,来来回回还是这个脑子有用。李家的皇帝,和前朝萧家的皇帝,都是一样,我之前辅佐的主公,根本不听我的,后来,败咯。”
谢宛对前朝末各方起义略有耳闻,这老丈的年纪算起来,当初应该是在某处起义军里当文佐。
“他们甚至不及你一个十八岁的女娘。”
“别别别,您可别抬举我,这客套话我不信。”谢宛最忌捧杀。
“主公要干什么事?主公要听人劝。我辅佐的主公,压根儿不听我的,没法说。”乞丐摆了摆手,“最后死啦,连棺材都没有。”
“那您为什么不当主公,这么厉害。”
“我没主公的仁心。你不顾一切也要救阿蓉,为了刚见一面的柳二,就敢闯行宫见天子,这是你的‘仁’。若是我,我压根不会去。对谋士而言,要走的只有捷径,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乞丐颇感欣慰,“然而,主公总是会做很多看起来无用的事。”
“有些是做做样子,有些是发自肺腑。乱世之中,主公便是旗帜,引众人归附。”谢宛也算看过《三国》,深深佩服其中昭烈帝的用人之明。
“怎么,你今天是不是见到柳二了?感觉如何?”乞丐颇为好奇,“少男少女,上巳游玩,最是容易心动。”
“嗯,见到了,我们走了一路,他跟我讲了一路的太子。从太子孩提之时讲到巫蛊之祸,我发现,之前确实是误解了太子。”谢宛并不羞于承认自己的错误,“罪魁祸首,是陛下啊。”
她马上捂住嘴,环顾左右,确认没人听到后长呼一口气,“老丈,您到底什么来历,知道那么多,我可是越来越好奇了。”
乞丐又是笑眯眯不回答,“等时机成熟了,我就告诉你。对了,我且告诉你。这绮霞坊门户紧闭,是因为今儿来了贵客。”
“贵客,又是他吗?”谢宛一下子便明白乞丐意之所指。
礼部侍郎卢静观之子,卢蕤。表字更生,小名宝树,又有一号,为“永和公子”,只因他喜爱练王右军的《兰亭集序》,而《兰亭集序》开头两个字是“永和”。
行书玄妙,“永”字八法,卢蕤了然于心。算不上是入木三分,但这一手漂亮的书道,千金难求。他本人又不忌讳迎来送往,常常帮人写墓志铭。
到手的阿堵物,大半挥洒在平康里。偏偏卢蕤又是个爱繁华的性子,精通音律,尤其喜欢弹琵琶和古琴。一个是西域乐器,一个是君子古风,他都玩得出神入化。
可以说,卢蕤除了仕途,别的什么都感兴趣。卢静观也不逼他,在十六卫里随便找了个参军,就当是重蹈王徽之的“未知生,焉知死”——一个月总共三十天,消极怠工二十八天,剩下两天……
点卯过了也是坐在公廨里出神,就等下班。
“你似乎,很不喜欢他。”乞丐看出谢宛心中的嫌弃,“是因为他不合礼法,喜好声色犬马么?”
谢宛无奈摊手,“他哪里需要我喜欢,他万事随心,自己快乐就好。怎么,他今天听到我准备走,就来找我了?”
“应该是。你知道的,今日朝廷上下都有一天的假,所以,过午这卢宝树就来找你了。可是你偏偏不在,他就和璧月一起弹琵琶作曲,等到你现在。”
谢宛叹了口气,“这都快宵禁了,你说他也不着急?卢侍郎就没找他?”
“啊……卢侍郎啊,那人性子随和,多半是知道儿子无性命之虞,也懒得找。”乞丐打了个哈欠,“宛姑娘,我先走啦,有点困了,准备找个地儿休息。”
“老丈!”谢宛喊住了乞丐,“您要不就在这儿休息吧,我去给您收拾房间。”
乞丐有些慌张,“不……不了,既然卢小公子在,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告辞告辞。”
谢宛刚推开门,灯火温黁间,一男子宽衣袒胸,头发散乱,一手执着拨子,怀抱琵琶,另一只手则熟稔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那应该就是工尺谱。谢宛见过工尺谱,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儿,不过和平常的写法不同。她不懂